住房坐北朝南一式三間,中間是灶間兩邊是有土炕的住房,進了灶間中年婦女一挑西屋的布門簾,進了老劉把式和時光。裡的擺設就像時光在一些電影裡看到過的農家一樣——紫紅色的箱櫃,牆上是發黃的年畫。劉把式和中年婦女在土炕的小炕桌兩邊對坐,時光坐在靠門的炕沿兒上。
叫秀秀的女孩兒提著水壺輕盈地走了進來,像家庭主婦般熟練地為來人沏好了茶笑笑對老劉把式:
“二大伯,大哥,喝著。”說完又輕盈地退了出去。
老劉把式喝著茶拿過小桌上的煙笸籮卷著煙和中年婦女聊了起來。
“這丫頭在家能頂事啦啊。”
“可不,從打他爹去了公社,這家裡家外的全靠她了,比那小子強,那小子就知道玩兒。”
“還小呢,”老劉把式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光坐在一邊眼睛卻忍不住地盯住了小桌上一隻碗裡放著的兩小塊白薯,隻覺著嘴裡的唾液直往上湧。
“上中學,上中學該是多大年紀呢?”時光盯看著面前的茶碗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邊桌上的白薯,自己給自己打岔似的琢磨著,“該是十三四了吧?,,,,我想吃白薯。”老劉把式和婦女沒有注意在一邊胡思亂想的時光。
“他二大伯,我也沒功夫往隊上去,這程子還那樣?”大媽壓低了聲音說。
“可不,全是瞎掰的事兒,現在這些年輕的當官兒的?想起什麽是什麽的,淨整那些個讓人抹脖子的招兒。一說就播了多少多少畝的,光要那個虛數管什麽呀,管?你說就咱這地界兒,非要一年種三茬,可惜了的種籽兒,最後半拉那一茬不都白扔地裡了?刨了當牲口草料能打出糧食來,你說說?咱不是那地力嗎,不是!三茬兒?十六岔!這些個人呐,旁的本事沒有,就知道糟蹋東西!”老劉把式一副長輩的架式並不看著婦女,用他那松二爺似的高亢響亮聲音說。
“今年個還這麽弄啊?也沒人念叨念叨去?”
“誰管那閑事去呀?,作不過是大夥的東西,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反正咱是不多乾也不少乾的,到時候不多要,也別少得著了就行了,嗨,混唄。”
“也是,要不頭兒個晌午,前院兒寶貴來給我起豬圈來念叨,沒什麽大意思。說是得機會還惦記著出去。我詁磨著他這小隊長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早早晚晚的得扔了。”
時光這一年聽到過幾次關於村裡種三茬莊稼的話,直到後來他也沒完全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只知道麥子玉米高粱白薯的在一塊地裡套種,那會公社要的是每個大隊的播種指標,種下去能不能全打出糧食來就不管了。記得劉寶貴一到地裡揪起一把長到膝蓋高的三茬高粱苗就罵人,因為種子下去了到頭來卻只能割下來喂牲口。
“管你們三茬不三茬呢,我要吃白薯!”時光透過老劉把式的肩膀看著炕桌上的白薯心裡喊著。
“他們年輕,還想著這兒啊那兒的好歹有個念想兒,你說像咱這上了把子歲數的呢?再者說了故鄉故土兒的,誰不惦著它好哇?嗨,這事不能擱心,擱心裡邊就鬧的哼。……唉,你怎兒又犯愣不喝水啊?”
說著說著,老劉把式發現了坐在一邊看著桌上的白薯出神的時光一直沒動放在炕邊上的茶碗。婦女看著時光的樣子好像明白了,笑了起來。
“唉呦,我怎麽給忘了,”她把那隻盛白薯的碗推到了時光面前,“人家城裡人好吃這口,
稀罕。來來,在咱家這不算是什麽好的,吃吧。” 時光好像是被人一下點破了心裡的詭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看著白薯猶豫著。
老劉把式說:“想吃就吃,用不著拘著,啊?”又對婦女說:“這孩子行,實誠。”
婦女說:“啊,看得出來,不多說不少道的,快吃吧,光顧了我們扯,忘了招呼你了。”
說得時光越發的難為情了,好在他們又聊起了別的事,沒再注意他的窘態,他趁兩人不怎麽注意的時候一把抓過碗裡的兩小塊白薯,三口兩口地吞下了下去。
身後門邊傳來一陣嘻嘻的笑聲,嚇了時光一跳。回頭看去,門簾被拉開的縫隙裡囤囤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閃了一下,門簾馬上又拉好了。想到自己狼吞虎咽般貪婪的吃像被兄妹兩看見,剛剛恢復了平靜的時光臉一下子又紅到了耳根。還沒等他掙扎過來呢,門簾一挑,囤囤兒背著雙手來到了他的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時光只是笑,門簾裡露出秀秀的半張臉也是望著時光笑個不停。
老劉把式和婦女也給弄胡塗了,老劉把式問:
“整什麽么蛾子呢,這兩孩子?”
婦女也說:“要說什麽,快說,大人這兒說會子話別搗亂快著。 ”
囤囤兒還是沒說話,猛的從背後拿出兩大塊熟白薯放到了時光眼前的碗裡,然後帶著一串笑聲跑了出去。
灶間裡兄妹兩開心地笑著,像是搖響了銀鈴和銅鈴似的清脆悅耳。
屋裡老劉把式和婦女哈哈地笑著,時光也忍不住地咧開嘴笑了。
屋裡屋外笑成了一片……
後來在院子外面裝車是老劉把式和時光一起裝的。老劉把式還特別告訴時光,這戶人家是村裡頂尖兒的好莊稼把勢。看這豬圈收拾的,看這糞起的,沒比!
這是時光唯一一次聽老劉把式誇獎別人。
時光知道一些社員為了多掙工分,不惜多往糞裡加沙子湊數,難怪每到社員家都請把式進去喝茶呢,糞的多少、包括質量等級估算,全由把式來定奪,最後該算成工分。原來車把式也有不大不小的權力。
從那天以後,這一老一少到了社員家變成統一行動——兩人先一起進去喝茶再出來一起裝車。一老一少之間那種趕車的和跟車的領導與被領導的界限沒有了。
兩大塊乾瓤兒白薯又香又甜時光當時沒吃完,帶了回來又著實地享受了一回。想到以後跟著老劉把式能經常吃到這種美味,像是在學校時跟別人說自己能經常去“老莫兒”吃西餐了似的感到了一種優越和愜意。
從那天以後,時光心裡有了一種希望:人不會老是倒霉,總有得意的時候。學生時代再不愉快總還有個趙克。這裡再怎麽不好,可有了老劉把式,有了兩個新結識的少年朋友。
什麽時候能再見到這姐弟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