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走進於詩風的辦公室的時候,看見於詩風正在埋頭寫著什麽,他坐下來,把定在年底召開的全國記者聯誼會的準備情況對於詩風作了詳細的匯報。
老梁已經遞交了來“信息周報”以後的第二份入黨申請書,很想從於詩風這裡探聽探聽有關的動向。老梁想,“信息周報”自成立以來還沒有發展過黨員,自己能不能趕上頭班車和兼任報社黨支部副書記的於詩風有著直接的關系,可幾次的旁敲側擊他得到的是一些很不明確的信息,他有些不甘心,想進一步探探於詩風的口氣。
“於總,您看,信訪組剛成立,我又是半路出家,還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的,您多給說說。”
“先這麽搞吧?現在我還沒時間想你們那兒的事情。每天來信件裡如果有新聞發布會的請柬,你負責讓分信的人注意,不能私自截留,一定要送到我這裡統一安排。現在報社的風氣不太好,都想去新聞發布會,去吃喝,去拿那些禮品,得抓一下了。”於詩風有分寸地控制著自己微笑的程度對老梁說。
“上次那個入黨積極分子擴大會下面反映不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對報社的工作,相互間的了解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好多人都問,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一年多了,來‘信息周報’就知道工作,從來沒人想著開個這樣的入黨積極分子擴大會。這種會應該多開,我看像是您想出來的,沒錯吧?”老梁裝出十分的誠懇明知故問地說。
“那也不是我的新發明。”於詩風嘴裡這麽說著,心裡一陣舒服,“……你回去吧,工作中有什麽事情常通氣。部裡有意在‘七一’的時候要報社發展一批黨員,征求我的意見,我還沒考慮,也許時機更成熟一些再說更好點?再說吧,和其他幾個人商量商量。”他知道老梁等的就是這個。得給他一點甜頭一點希望。
對於每天都要來匯報工作的老梁,於詩風既有些膩煩但又有些得意。想著,要是再多些像老梁這樣人也不錯,能經常知道知道報社張三李四王五對自己的看法,信息渠道多了能耳聰目明。
他把老梁送出去以後,把門隨手關上,以免有人打擾。於詩風坐在原來榮總編輯的辦公室裡,他自己的辦公室讓給了新提拔的副總編輯老孫,榮總編這間比自己原來的那間寬大的多,采光也好得多。每天的報紙大樣由老孫和調到編輯部作主任的程志仁兩個人看,他自己給這種作法命名為“用重”而不“重用”法。對這兩個人,必須先穩住以觀後效。另外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考慮更重要的問題了。費了幾天工夫擬寫的一整套規章制度已經再一次地仔細看過了,明天就可以公布。自從榮總編輯走了以後,於詩風完全改變了自己,不再到處亂串聊天,言談舉止變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經。雖然部裡沒有最後任命他為總編輯,但代行總編輯的職責,“信息周報”實際上已經成了他的一統天下。他幾經思考,又請教了劉明達和幾個同學,準備提出報社管理上的全新思路。核心小組會上已經得到了一致的好評和一片讚歎,這使他心情愉快,尤其老孫提出的,這套思路應該報請新聞出版署在行業報中推廣的建議,更使他有些飄飄然。他感到自己的經驗、精力、才華都正處在巔峰狀態。他要讓以往的“信息周報”一去不複返。他要大乾一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於詩風在一張白紙上用鉛筆胡亂重複地寫著報社裡的一些人名,幾天來他一直用這樣的方法來揣摩報社裡的每一個人。
潛意識裡他無時無刻不在感到自己是報社這個王國的當然君主,他不希望、也擔心統治下的臣民對自己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反叛心理,在這種沒完沒了的苦思冥想中他同時也感到了些許的快感。像報紙一般大小的白紙,常常半天的時間就勾畫滿了無數的人名和各種符號。在這張紙上,有的人的名字被重複勾畫多次,有的人只有一兩次。如果能有心理學家看到這張紙,一定能從中發現一個人內心的隱秘和神智上的病態。 老梁走了以後,於詩風又在紙上下意識地勾畫,竟然一連寫了十幾次趙兵兵的名字,他馬上意識到走神兒了,想重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這種努力突然變得十分徒勞。他狠狠地在趙兵兵最後一個名字下面劃了幾道,扔下鉛筆,雙手支著下巴閉上了眼睛。
趙兵兵要調走,這是於詩風沒有料到的。趙兵兵決不同於嚴敏章、老孫那樣的人,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見風使舵那一套她都不會,也不想會。這是一個與世無爭、毫無奢望的人。如果不是這樣,憑她的條件、背景,決不比報社任何人缺乏競爭力。榮總編走之前這段時間,於詩風忙於應付其他事情,忽略了趙兵兵。他對趙兵兵一直有著另外的想法,與報社與事業毫不相乾的想法。她這一走使他長期的努力就要付諸東流,等到他意識到自己失誤已經有些晚了,女人的心真是小孩的臉——說變就變。趙兵兵怎麽突然就要調走呢?於詩風措手不及毫無思想準備,本想強行壓住不放她走,可太過分了又怕會暴露自己心裡的隱秘,他因此采取了緩兵之計,拖了下來。理由還是能成立的,報社剛剛進行了調整,這會人事調動勢必造成軍心浮動。可幾天過去了,也該有個答覆了。可怎麽答覆呢?
趙兵兵在這個時候要求調走又使於詩風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這些日子他沒有發現趙兵兵和時光有什麽更親密的舉動,相反倒是發現時光與茅頻好像有些意思,可也不一定,誰會讓自己的隱私公諸於眾呢?能讓別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那麽她調走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和時光根本沒關系,一種是完全因為時光。但不管是哪種可能,她的調走都是於詩風所不能忍受的,現在是他於詩風大展宏圖施展才華的時候,他希望自己喜歡的女性能親眼看見這一切,能為之感歎為之傾倒。有這樣的女性在眼前,對自己是一種無形的精神依托和強有力的動力。就這麽讓她輕而易舉地從生活裡消失嗎?就這麽讓一切沒開始就結束嗎?
於詩風抓起了桌子上的電話。
“資料室嗎?就找你,……兵兵,先聽我說,你應該再好好考慮考慮,這麽大的事情,……這段時間我也沒顧得上……下班以後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地談談。”
“……我早就考慮好啦於總,我覺得自己不適合乾新聞。”電話裡傳來趙兵兵的聲音依然那麽清脆富於磁性“再說,資料室的事,隨便什麽人都可以乾呀?”
“兵兵,你還不知道嗎?我剛接手這一攤子你就走,這不是動搖軍心呐?再說,現在沒重用,不能說明我不準備重用啊?……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另有原因呐?”
“沒有,真的沒有於總。您對我好,我知道,可我,可我真的對新聞沒有興趣。”
“沒有興趣可以慢慢培養嗎?你還是很有潛力的。報社以前是搞的不盡如人意,但是以後會好的,你可以先聽聽我的設想,我相信你會……你會振奮的,我保證。”
“於總,我就是不在‘信息周報’了也一樣會振奮的,這是兩回事。我知道您的魄力和能力,我相信您會的。於總,我一直很尊敬您,把您當作大哥哥、老師、和,和好朋友,我對,我對報社是有感情的,也不願意走,真的,可正好有這麽一個機會,為了以後,我不想錯過,您就成全我吧,以後我不會忘了您,我在這兒也一年多了,創業的時候就來的嗎?也有感情的……要不我現在上去和您談,反正現在我這兒也沒什麽事情?”趙兵兵誠懇地說。
“別別,咱們還是下班再談。”於詩風覺得自己已經被感動了,但聽到趙兵兵現在就要上來,急忙製止地說。他可不想這麽快就把對於他來說十分重要的一件事了結,再說現在不同以前了,他一舉一動要特別注意影響。他咬著嘴唇想了一下又說,“這麽著,兵兵,你也算幫幫我的忙,給我捧捧場,咱這兒剛開張,現在走人確實有點……哈?一個月,一個月以後,你要是還想走,多一天我都不再留了,一定放你,不,歡送你走,怎麽樣?”
“……一言為定?”趙兵兵顯然並不想把事情弄僵,緩了口氣笑著說。
“一言為定。”
一個月的時間能做些什麽呢?能有什麽意外的事情發生呢?於詩風想象不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脫口而出要趙兵兵再等一個月。但有一點他知道,一個月之內報社將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出現全新的氣象,簡單地說吧,過幾天經他極力倡導的全報社羽毛球比賽上,他,報社的一把手,將會成為最具風采的選手。 報社的整個風氣將被小小的羽毛球活躍起來……
於詩風又給金偉打了電話,讓金偉一會兒上來,商量一下羽毛球比賽的安排情況。金偉被於詩風指派為報社工會專管文體的委員,對於總編輯感興趣的羽毛球比賽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比賽的場地已經在報社食堂整理好了,一應器具也購置齊全,這兩天正擬定比賽的具體日程。
於詩風渾身燥熱坐立不安,他在辦公室裡來回踱著步,下意識地活動著手臂,作了兩下揮拍擊球的動作。
前兩天他看過金偉、何春生、程志仁幾個人在食堂裡打羽毛球,心裡一下有了底——這些人遠不是他的對手。不論是打球的技術還是打球時候的姿勢,他自信要略勝這些人一籌,完全可以給報社的年輕人們一個驚喜、一個耳目一新的感覺。年富力強、朝氣蓬勃、多才多藝,這才是現代企業家的風范,不但報社工作中是一把手,其他方面也應該是一把手。
應該讓金偉去替自己買一套象樣一點的運動衣,不,金偉不一定有什麽高品味的審美眼光,還是自己去。於詩風這樣想著,開始在心裡設計著自己作為一個現代年輕企業家的種種風采,想象著自己身穿漂亮的運動衣在比賽場上蕭灑地奔跑騰躍,想象著報社人們讚賞的眼光,熱烈的叫好聲和雷鳴般的掌聲。這次羽毛球比賽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回到家裡,或者與親朋好友相聚時一定會說,我們報社的總編輯,像個小夥子,羽毛球打得真棒!……而這當中要是沒有了趙兵兵,這一切將要打多大的折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