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邊的時光卻已經按捺不住了,他走到金偉的身邊,胸口突突地狂跳,臉漲得通紅。
“我,我能不能……,我排在哪天啦,要不我……”
金偉不屑地看了時光一眼說:“你?行嗎你?……於總,這有一不服的,您看怎麽著?”
“行,行。”於詩風不住地蹦跳保持著興奮的狀態,草草瞟了時光一眼,儼然是大明星看跑龍套的群眾演員的那種眼光,說,“換換衣服換換鞋,抓緊時間。”
“來來,穿我的。”嚴敏章總算找到替身了,一邊脫著自己的衣服和鞋一邊說,“咱也好這個?真沒看出來。”他對時光說。嚴敏章這一陣很消極,想著自己苦心經營、左右逢源地在一二把手之間周旋,到頭來卻讓老孫坐享了魚翁之利。他自歎不如老孫的城府深,自知鬥智鬥勇力不從心也不是對手。轉念一想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在報社混了個編輯人前背後的也說得過去了,不愁吃不愁穿的鬥個什麽勁呀?算啦。再說,各領風騷三五年,以後還不定怎麽著呢?泄了氣以後,和程志仁倒是同病相憐成了難兄難弟,沒事兒兩人一塊兒吐吐苦水、發發牢騷,而已而已。
時光有生以來第一次讓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兩個眼框一陣陣的發漲,手不知不覺地在發抖。想不到,在這個凡事自己都處於下風的報社裡,居然還有自己一展優勢的時候。打羽毛球?誰想出的主意?這不是撞到我的強項上了嗎?他這麽想著,情緒更加激動得難以自製,要贏,一定能贏,絕不能輸,絕不會輸!他在心裡不住地默誦著,渾身顫抖著上了場。
“試球十個。”金偉大聲喊道。
“不用試啦,抓緊時間,後邊還有一場呢不是?”於詩風根本沒有把時光放在眼裡,他把球丟到金偉的腳下不容商量的命令著。
“準備發球,零比零。”金偉看於詩風的眼色行事也無視時光的存在,宣布比賽開始。
時光更加緊張,手腳僵硬地不聽使喚,加上已經有許多年沒打球了,好像不會打了一樣。第一個球發過去就被於詩風毫不客氣地一拍重扣。
越是怕輸越是接不著球,腿好像是拴上了千斤重的秤陀,眼看著球就是邁不動步子接不著。已經六比零了時光還沒碰到一下球呢。場地下邊一片唏噓聲,有人已經站起來準備退場了。
時光平靜了一下自己,把球遞給對面的於詩風,球再發過來的時候他開始了破壞性的打法,近網球一律大力放高球回去,後場球一律跳起來扣殺。可惜回球的質量和命中率都不高,不是下網就是出界,比分直落。由於擊球的位置不準,球上白色的羽毛被打得好像雪片似的在場地上飄揚。三比十五,他比分懸殊地輸了第一局。
下邊觀戰的人們好像看出一些名堂,沒有像看於詩風和程志仁比賽時的鼓掌和喝彩,而是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了。
“行啊,體力挺棒。”
“看那姿勢好像是練過。”
“扣得真狠,差一點就界內了。”
“小心球,可沒那麽多球讓你這麽打。”時光聽出來這輕飄飄的聲音是蔡少雲的,語氣裡有一種抑製不住的得意和譏諷。第一局下來已經被他打壞了七八個球了。
“到底是小夥子,體質真棒!”又甜又膩的聲音是茅頻。
“輸就輸,緊張什麽呀?”趙兵兵的聲音給了時光莫大的力量,他摸摸頭上沁出汗珠,心情一下子松弛了許多。
剛才的一陣劇烈動作使他僵硬的四肢開始變得靈活了。 第二局比賽開始,形勢出現了根本性的逆轉。於詩風漸漸地難以招架了,只要時光一跳起來就是一記重扣,連續的後場球,接著就是十分刁鑽的近網球。於詩風被調動得一會兒前一會兒後,忽而左忽而右,他眼冒金星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的,金偉報出十五比六的時候他已經氣喘噓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時光贏了第二局。
場下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原來準備走的人又重新坐了下來。觀眾們只是小聲地讚歎著,與剛才程志仁上場時候的喧鬧熱烈恰成對比。
“好,打得好!”於詩風故作大將風度一臉認真地叫著,接過蔡少雲遞過來的毛巾擦著頭上的汗水,同樣的信心十足,“來來,最後一局,咱們好好決個勝負。”
一塊縐縐巴巴的手帕丟到了時光的身上,他接住向下邊看去,是李根。他正咧著嘴笑,向他用力地豎著大拇指。時光感激地用那塊手帕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丟還給李根。
決勝局開始。
時光球打得越來越精彩,越來越輕松,動作舒展而優美,表情漸漸地變得自信而從容。這會兒輪到於詩風摸不到球了,他自嘲地笑著,笑得越來越尷尬,一會兒看看球,一會兒看看場地邊上的白線,好像是球有毛病,好像場地劃得有問題。
十五比二,時光輕取了決勝局。
於詩風尷尬地笑著,氣喘噓噓地說:“那年腿讓車撞了一次,動的時間長了就不行啦,你們打,接著打吧。”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徑自走出了食堂。
金偉站起來想說點什麽,可擠了半天沒等他想起合適的詞兒呢,於詩風已經消失在食堂門外了。
蔡少雲稍後跟了出去。她沒有跟於詩風上二樓,她這會兒非常清楚於詩風的心情。別看四十幾歲的人,有的地方還是個孩子,和小年輕的較什麽勁兒啊?她想等於詩風情緒過去以後再找他,這會兒去只能讓他當成出氣筒。
接下來的比賽顯得無關緊要了,人們紛紛向外邊走去。
李主任有氣無力地叫著:
“別都走嘿,留下幾個人打掃衛生、把桌子擺回去!”
金偉對李主任說:
“不用啦,有我們兩個人就行啦。”他又衝著向外邊走去的人群叫著:
“時光,別走哇,再練會兒?”
“……改天。”時光回頭邊走邊說,他看見了趙兵兵那笑得無比燦爛地臉。心裡有說不出的痛快。
金偉心裡挺樂,於詩風這是在心裡受傷了,這他看得很清楚。雄心勃勃還新置辦了運動服,自己加“鋼”蔡少雲給加“鋼”,本想好好露一手、風光風光,結果第一天就被淘汰啦,而且是讓根本沒想到的一個時光。看著吧,這火兒不定過幾天撒到哪個倒霉蛋兒身上呢,反正不是我。金偉幸災樂禍地想著。
嚴敏章坐在場地邊上沒動,這場球看得他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麽滋味。看著於詩風臉上雖然帶著笑,可明顯的已經不自然了。近一段時間他條件反射似的,最怕看見於詩風不高興,唯恐這種不高興會遷怒到自己頭上。時光每一個球好像是打在他的身上似的讓他感到有些別扭,心好像是讓什麽牽著似的一抽一抽的。可時光初生牛犢不怕虎,於詩風威風掃地,使他又有一種隱隱的快感,這其實是無形中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這個二百五的傻小子!”嚴敏章在心裡說著,拿起了球拍走到了場地當中。“咱倆來吧?”他對金偉說,“咱倆打沒人看啦,放開打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對手,玩唄。”
“小夥子,真棒!”老尤對走在身邊的時光說。
茅頻從後邊湊了上來:“打得真不錯,什麽時候教教我吧?”
田剛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大概是第三局進來的吧,這會兒也走到時光身邊說:“喜歡打羽毛球?我就怕動,一動就這兒痛那兒痛的。你是不是練過呀?沒錯,看著就是不一樣。”
李根把手臂搭在時光的肩上,好像和一個體育明星並肩而行似的自豪,他在時光的耳邊說:“那誰,於……打得臭。”
後邊的趙兵兵竟情不自禁地輕聲唱起了那首《請跟我來》:“別說,你不要說,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啊……”
第二天以後的比賽,成了時光的天下,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每天的生活好像增添了新的內容。上午盼著李根來,一邊說笑著一邊拆看信件,中午吃了飯下午三點半開始打球,他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信件拆得神速也不覺得枯燥了。
一個星期的比賽結束了,時光以無可爭議的實力摘取了冠軍。時光在報社年輕人當中為自己樹立了一個新的形象。工作之余他有了一種另外的威望。每天中午吃完飯打羽毛球成了報社新的時尚,每天一到中午飯的時候時光總會聽到有人對他說:“快點吃,我們那兒等著你啊?”要不就是,“走哇,今天咱倆打兩盤啊?”……
時光心裡很是得意,可他沒有發覺,從第一天他大敗於詩風以後,這位總編輯再也沒有去食堂羽毛球比賽的場地,那身新潮的運動服也沒見他再穿。有一次時光他們幾個人已經打起來了,於詩風不知什麽事情耽誤了很晚才去食堂吃飯,金偉招呼他過來打球,可他只是笑笑擺了擺手,好像日理萬機脫不開身似的。
趙兵兵好像特別高興,整天臉上帶著笑容,嘴裡哼著小曲兒。
李根還是工作時間人們歡樂的中心,可羽毛球比賽以後,時光成了他崇拜的偶像,也成了他唯一可以交談的哥兒們。
“你球打得不錯?”程志仁再見到時光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說,“我原來也喜歡,一直不打啦,以後中午沒事兒一塊活動活動,老坐辦公室人都要呆汆了。”
“哥兒們,那球,打得真帥。專業,絕對專業……”李根不只一次地對時光這樣說。“你身材一看就是運動型,臉型有特點,哪天我得給你畫張素描。”
“這幾天不煩啦?”趙兵兵也背地裡笑眯眯地問時光,“……連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這下開心啦?出火啦吧?”
趙兵兵的高昂情緒、程志仁的友好、李根的崇拜都使時光更加得意。
時光不知道是於詩風一手張羅的這場羽毛球比賽,更不知道於詩風真正的用意。他回味著比賽時的情景,從心裡慶幸有這樣一個機會來盡情地表現自己,有機會重新建立自信。心情好了靈感也來了,信訪組每天的事兒離不開人,他不能出去采訪,隻得寫些小品文,小評論類的東西。反正得寫。他一鼓作氣地寫了四五篇送到了編輯部。下班後翻看有關新聞的教科書,他看到了涉及到信訪部門的論述中有這個部門負責編發讀者來信任務的說法,於是,他又像榮總編在的時候一樣,開了一個夜車寫了一份幾千字的報告,提出了要求“信息周報”增設讀者來信欄目,由信訪組編發的建議。
時光躊躇滿志春風得意,想不到小小的羽毛球改變了自己的心境。他想說,這也是遺傳,不是他親爸,而是現在的爸就是個羽毛球好手。但他忘記了、也根本不會想到,他的檔案至今還被冷落在老孫的抽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