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元寶表情慢慢舒緩,柳先生心裡大是稱讚,當年他發現這些的時候表現還要差點,甚至多日都驚慌失措,食不知味。
只是他並非是從苟道人身上發現,而是其他來源中發現端倪,但終究殊途同歸,知道了這個對於普通人來說,絕對是挑戰無數年形成的世界觀的秘密。
就如盲人摸象,終究摸到的只是一部分,不識大體。
柳先生一聲歎息,讓李元寶回過身,才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可知我大周位於神州何地?”
李元寶仔細回想從先生那聽過的知識,又整理了下言語,才認真答道。
“先生以前講過,大周位居眾國東南,往東往南還有十數個國家後就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往西往北只知道相接的幾個國家,再往後先生沒說,卻是不知道了。”
柳先生點點頭,眯了眯眼,不知道想些什麽,一時間有些煩躁,在房間踱步。
忽然一拍桌子,嚇得李元寶一激靈,問道:“你還記得當年我問你,天下有多大麽?”
李元寶頓時愕然,但還是老實回答:“當時我回答先生說天地多大誰也不知道。”
“嗯,但是我這有一部分答案。”
說著小心半蹲下,移開博古架,露出個暗格,裡面放著本厚如豆腐的書本。
柳先生先是對著這本書躬身一禮,這才把它拿出來,恭敬放在桌上,才喟然道。
“這是本遊記,叫做《朱氏大陽地理輿圖遊記》,成書於三十年前,歷時朱家四代人,時間跨越近八十年,最後傳到你朱世兄的爺爺手上,而後供奉在宗祠之內,老夫百般懇求,他才讓我抄了一份。”
“裡面記載的東西太過駭人,乃是他們朱家的血淚和災禍。一旦流落出去,就是滅族大禍,你看過後,莫要向外說。”柳先生鄭重道。
說完又歎一聲,李元寶還是第一次見柳先生如此長籲短歎,動作又如此小心,心中大是狐疑。
但還是點點頭,鄭重從桌上捧過這本厚厚《朱氏大陽地理輿圖遊記》,翻開只看了第一頁,就覺心驚肉跳。
余為大周關山府朱氏,為知天地之大,神州之廣。
朱氏族人萬千,願共繪天下地理輿圖,為後人有所知,為後人有所學,為此朱氏百折不撓,九死而不悔,祖先神明共鑒之。
大周一百七十六年春,大周關山府朱氏,出者三千三百五十六人。
李元寶繼續翻下去。
余朱氏舘鳴於大周一百七十六年春大周關山府出發。
往東行十六國,費時十三載,見異類五十一次,才見海。
海者,無邊際也,江河安瀾,水潤田疇,河通舟楫。
余此次正遇水族妖災,甚恐,千千萬萬,著眼之處,皆為水族。
人族死傷無算,救余者,號曰大陽道門門人。
……
…
余朱氏舘鳴攜子朱氏畠暮於大周一百八十九年重歸大周關山府朱氏,並附上余所經過十六國之地理輿圖。
余朱氏姹越,於大周一百七十六年春大周關山府出發。
長子朱氏畠理,次子朱氏畠儉,長孫朱氏娒薈,次孫朱氏娒琛,小孫朱氏娒珇,曾孫……
往西行四十五國,耗時六十九載,遇妖異類之流俞千次,子孫皆出生路途之中。
朱氏姹越,長子朱氏畠理,次子朱氏畠儉,
次孫朱氏娒琛,小孫朱氏娒珇……共十七人死於途中。 終見一萬裡水澤,行船百余次皆是莫名迷失方向,最終無功而返,唯一次,見無數數丈大鯉水澤嬉戲玩耍,見之。
為首大鯉口吐人言,曰:“此乃大陽道門祖庭,凡人莫要擅闖!”
而後大鯉運法術,送出水澤。
……
…
玄孫朱氏虞雉,代祖朱氏姹越一支於大周二百四十五年重歸大周關山府朱氏,並附上四十五國之地理輿圖。
零零總總只有一百四十余個。
“嘶。”
李元寶倒抽一口涼氣,出去三千多人,回來只有一百四十余人與其後裔。
這哪裡是什麽遊記輿圖,這一條條一行行的字承載著的分明都是朱氏一族成千上萬人的人命,全是朱氏一族的血淚史。
就此初心,此付出,簡直鬼神都要驚駭!
任何人再是如何尊敬也不為過。
況且裡面記載的遠不止地理,還有飲食、百工、歷史等等無數,還有途中遇到的各種妖災、人禍、鬼魅作亂……。
看著李元寶一臉駭然表情,呆若木雞,柳先生揉了揉眉心,很是能理解。
即便是他經歷非乎尋常,每次看上幾眼也難以壓下心中激蕩。
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激蕩之情,李元寶沒敢看完,恭恭敬敬把書小心放好,沉默著對書鞠躬一禮後,才深吸一口氣道:“以這上面所說,我們諸國其實都在大陽道門治下?!”
柳先生從椅子上站起,走到窗前,看了眼外面漆黑夜色,凝重道:“據猜想與經歷,再結合這些記載,所有王朝之上,很有可能盤踞著一個無比龐大的仙道宗門!”
“真正的飛天遁地之流,以這苟道人之身,怕是活了有數百年了。”
說著說著柳先生忽然露出笑了出來,隻一會兒竟然笑得連腰也直不起來,顯得有些失態,至少李元寶從來沒見過。
“或許先生本就是這樣的狂生吧,只是壓抑得太久了。”李元寶暗忖道,這讓他感覺柳先生再沒有神秘的感覺,反倒很真實。
“你知道嗎?自古君王求神仙長生最喜歡出海尋仙求藥,殊不知離得最近的就是他們!”
“這也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時房間裡只有柳先生的笑聲,只有外面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忽然風一停,柳先生笑聲也蒙的一停,直勾勾的看著窗戶,眼神無比可怕。
過了半晌,柳先生才回過頭,雙眼通紅的盯著李元寶,看得李元寶直發毛,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柳先生忙揉了揉臉,看著李元寶擺手歎道:“罷了!罷了!可憐求術無長生,反倒橫禍焉非福。”
說完,柳先生又補上句,道:“也不早了,你回去吧。雨兒缺個伴讀,你若是願意的話,明日你讓你妹妹過來。”
“好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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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柳家祖宅,李元寶抱著三夫人贈的食盒站在門前。
不管是因為白天時候先生說的話,還是剛才,以後他再也不能去柳家族學了,便是這柳家祖宅,也只有逢年過節之時才能前來拜師恩。
今日之前,他有何風雨艱難尚且有柳先生解惑、指點,以後只能靠他自己了,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自己也不過十三歲,若是自己笨點,或許也能夠呆的時間長些。
但今日先生已經與自己明言,或許他把自己當做子侄了吧。
總歸沒當成外人。
轉身,李元寶抱著食盒,提著燈籠,就著夜色中的蟲鳴犬吠,一步步回家。
柳家老宅中,一個清瘦的身影負手站在閣樓中,燈火也未點,只有樓下的燈籠黯淡燭火照在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映著鬢角些許斑白,看著漸行漸遠的瘦小身影一步步遠去。
不遠處,一個胖胖的身影站在閣樓之內,也看著遠處李元寶瘦小的身影漸行漸遠,不由歎了口氣。
“大兄,你固然高明,但太過自信,又固執己見,施恩送去私塾罷了,何必把自己牽扯進去呢?一如我當日所料,傷敵一千,自身怎會毫發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