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走到了月門,就見書房亮了燈火,燭火映著一個人影傳到外面。
柳先生不由露出笑容,隨即又收斂掉,但腳下沒停,微微咳嗽了下,示意自己來了。
到了書房門口,正待推門進去,就見門從裡面開了,李元寶側著身子站在門口行禮。
見李元寶這麽乖巧,柳先生心中好笑,仔細打量了兩眼,見他身上還是白天的衣服,但髒兮兮的,他向來喜歡潔淨,不由眉頭一皺。
再一打量,就見他臉色蒼白如紙,但整個人氣質與白天揮斥方遒時完全狀若兩人。
若說那時是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才學眾人皆知。現在則是劍鋒內斂,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拔劍傷人,血濺五步。
僅僅半天而已,整個人氣質大變,這改變實在來得太快,熟悉的人很明顯能夠察覺出來。
仔細想了想今日是不是把他嚇著了,柳先生搖搖頭,既然他來了,說明應該知道當時只是給個下馬威,想必是今天離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且這件事情足夠重大。
但他沒有盤問,徑直走到椅子前坐下,掃了眼書桌,見上面東西位置都沒變,不由暗自點頭。
又看了看李元寶,見他垂手低眉,很是老實,倒是沒了往常那般少年飛揚樣子,顯得有些沉默,原本還想先教訓下他,這時倒是省了些心思。
低頭沉思了會兒,柳先生順手拿起書桌前那本還沒看完的書,隨手翻了翻。
“想明白了?”柳先生頭也不抬的問道。
“想明白了。”
李元寶老實道。
房間裡一下沉默下來,一時只有外面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和外間偶爾經過的婢女腳步聲。
“吱呀。”
一陣風吹來,門原本只是輕掩上,這時被風吹開,燭火一陣閃爍,一時之間房間裡忽明忽暗,李元寶趕緊抬眼去瞧,就見先生仍舊捧著書本,眼光一絲未移,沒有放下的意思。
他趕緊去關上門,然後對著柳先生施了一禮,這才又垂手站在書桌側邊,也不知道先生什麽意思,只能安靜等著柳先生開口。
過了片刻,柳先生放下書本,見他仍舊老實站在那,心中一歎,面上則冷淡撫須道:“不必拘禮了,那架子上有個玉盒,裡面裝著檀香粉,你幫老夫拿過來!”
說著指了指博古架高處的一個小玉盒。
“先生,您不問問嗎?”李元寶一愣,本以為是一頓疾風驟雨,結果被柳先生一句話說懵了。
“本來是打算說的,但你既然明白了,那我還多說什麽?”見李元寶短短時間內氣質大改,柳先生就已經知道他的選擇,雖然並非他覺得好的方式,但有了自己的想法,這是已經長大了表現,不再是以前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孩子了。
李元寶墊著腳拿過架上的玉盒,柳先生接過,小心倒了些進香爐擺放好,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根香,借著香火點上檀香,這才收拾了下桌子。
檀煙一縷縷向下流落,不一會兒書房內就充滿淡淡檀煙香味。
李元寶本來黃昏時候傷了神思,神思低迷,才導致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這會兒檀煙彌漫,隻聞了幾口香氣,神思一震,精神竟然好了不少,臉上也微微有了點血色。
“檀香真的有護魂的效果!”
“一些道經話本,志異怪談中說檀香有護魂養魂的效果,所以道觀神廟裡面很多都會供奉燃燒檀香,以求神仙保佑,
莫不是真的有神仙一流?!” 李元寶眼皮一跳,大是震驚。
“只是柳先生怎麽知道我神魂受傷?”一雙眼睛怎麽也不受控制的看向柳先生,就見他拿著書本,正襟危坐,看的很是認真。
過了一會兒,待檀香燃盡,柳先生看了眼李元寶,見他臉色好了不少。
才起身看著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學生,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與錢袋,放在桌上,微笑道。
“這是你的童生證明與十兩銀子,今日你世兄帶來的,五天后縣試你去考吧。”
“老夫白天與你所說的並非空口白話,你年紀雖小,卻已開始漸露鋒芒,但經歷的世事甚少,不了解人心險惡。本來依老夫所見,還要壓上你幾年,倒沒想到一天之內你改變如此之大,偏偏你又不是甘居人下的人,也罷,老夫就順水推舟送你這一程。”
李元寶聽得一驚,他那麽聰明的人兒,怎麽會不明白柳先生的意思,急忙跪下來,正要答話,就看柳先生擺擺手製止了。
“怕是這世間經歷之事情,一飲一啄,早有天定了。”柳先生感慨一下,看著還跪著的李元寶,負手繼續道。
“元寶,以你學問在學堂中已無人能出其右,以老夫的見識,就是放在外面同齡人中也是佼佼者。先生畢竟不是什麽名仕,大多時候還是混跡在官場中,能教你的已經不多,繼續待在這只會耽擱了你自己。”
“原本今日還想製製你這性子,不想不到半日時光,所見者竟然宛若兩人。其實如此也甚好,倒是省了老夫一番口舌,但你需得記住,日日行克己自省之道,這無關於身份能力,日後需得記好了。”
說著抬腳走到李元寶身前,想要扶他起來,誰知李元寶用力掙開柳先生的手,語帶泣聲道:“先生決定之事,元寶不敢置喙,但先生與柳氏之恩,元寶銘記終生,永世不忘。”
“又不是解了師生名分,何來這些東西。”柳先生搖搖頭。
就見李元寶對著柳先生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再抬起,額頭除了原本的紅腫,又紅了一塊。
柳先生負手呆呆看著他,半晌也沒說話,良久才歎了口氣,揮揮手像是揮去什麽陰霾,道:“可惜了你不是我柳家子弟!”
煩躁踱了幾步,想了想,柳先生又不放心的叮囑道:“對了,還有一件事,當日你設計柳群,可還記得?”
這事自然記得,若是沒這段往事,也就沒房間裡的師徒兩,待李元寶扯出個難看的笑容點點頭,柳先生又繼續說道:“此事你誤判了人性,柳群生性不算懦弱,便有怨言未必敢訴之於大庭廣眾,這是其無心之言。這本是小事,老夫也不屑理會,但你讓柳群蒙了不白之冤。你出身低微,他日你遇低谷,這一念之間未嘗不會判定你之生死。”
“以後行事莫要隨便得罪人,但一旦得罪死了,那就得讓他真死了!”柳先生說著下意識負起手道,話說的平靜,但骨子裡的殺氣卻讓李元寶心上一涼。
其實柳先生也並沒有要李元寶答話的意思,只需要他明白就好,見他仍跪在地上,柳先生將他扶起,不免搖頭道:“地上涼,趕緊起來。要說你這孩子,其他都好,就是不免少年老成了些,看見你依稀就看見當年的我了。”
“元寶既然是您的學生,不免相似也是應該的。”李元寶嘴角勉強扯出一點弧度,但一天之內經歷這麽多事,還是讓他有些不堪重負,心情沉重。
柳先生也笑了起來,不過沒有接話,而是笑道:“老夫事情交代完了,發生了什麽事情能讓你一天之內改變如此之大,要不要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