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到村裡需要做小客車，五塊錢一個座位。

　　車程大概半個小時……

　　最近幾年農村的十個全覆蓋做的不錯，平整的水泥路已經從鄉裡通到了村裡。

　　不然的話，他還需要換乘拖拉機或是步行。

　　隨著離家越來越近，姚遠能看到的熟悉面孔也越來越多。

　　他心裡一直在不停的打鼓。

　　見了父母該說點啥呢?

　　這種心情自高考結束就再沒出現過……

　　車停在了村頭，姚遠下了車後緊張的手心都在出汗。

　　癌症這事兒肯定不能提，可他又很怕被看出來……

　　如果自己死了，唯一對不起的就是父母了。

　　他們現在還在地裡辛苦的勞作，想著讓自己兒子能搬出山溝，去縣裡住冬暖夏涼的樓房……

　　姚遠仰起頭沒讓眼淚流下。

　　這個面不能見！

　　想起小滿母親為了他的事兒上火住院，姚遠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如果見了面露了餡，這個家的天也就塌了。

　　他可不想在病房裡看著父母愁白了頭髮，拖垮了身子……

　　如果自己沒得病該多好。

　　哪怕是早期的、良性的。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鼓起勇氣告訴他們。

　　只可惜這些都是“如果”……

　　既然不能直接見，躲在不被發現的地方偷偷看兩眼總是可以的吧?

　　就兩眼……

　　姚遠很快就說服了自己。

　　好在此時村子裡的人要麽出去打工，要麽在山上抗旱，剩下的都是待在屋裡的老人。

　　根本沒人注意到姚遠回來過。

　　他順利的來到了村頭，然後一頭鑽進了路邊的草甸子。

　　這裡的草很茂密，足夠讓他踩出一個“蹲守”的空地。

　　躲在空地裡，姚遠警惕的看向四周。

　　又怕被被人發現，又生怕錯過父母的時機。

　　等待的過程中，姚遠思考了很多。

　　六個月計劃、自己未來的葬禮、要不要錄個告別儀式……

　　最開始，他覺得應該看看沒見過的風景、吃吃沒吃過的食物、見見曾經錯過的人……

　　可經歷了這麽多天這麽多事，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什麽狗屁的計劃。

　　劉強說的那句話才是他應該做的。

　　自己的生命有父母的一份。

　　他們生養了自己，至今還在想著為自己的人生添磚加瓦。

　　因為自己是他們的兒子，是他們的希望，是他們的一切。

　　以前姚遠會覺得背負這些是壓力，會排斥……

　　可年齡越大越能感覺到愧疚，原來這份愛是這麽的純粹且珍貴。

　　自己就要死了……還沒為他們做過什麽就死了。

　　給他們生個孫子?

　　不行，這樣太自私了。

　　再說……哪有人給自己生……

　　那就錄些視頻或者寫點信?

　　行倒是行，但還不太夠……要解決實際問題才可以！

　　姚遠叼著一節草，躺了下去。

　　視線裡是一塊兒狹窄的天。

　　他這麽個凡人，能想到的就只剩下錢了。

　　如果有錢，他們就不用那麽辛苦的種地，老了也不用怕自己不在沒人養老，可以找個條件好些的老人院……

　　錢……

　　姚遠的瞳孔瞬間放大，像是想通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問題。

　　沒錯，就是錢！

　　收起無病呻吟，收起娘們唧唧。

　　就像噴薑欣那樣，不能矯情。

　　自己還欠著這筆債，哪怕注定還不完，也要去努力嘗試一次。

　　為自己的父母留下更多的錢，越多越好！

　　讓他們不用再頂著日頭勞作，不用再舍不得吃肉……

　　可……怎麽賺錢呢?

　　老鄒那邊已經得罪了……，說不定開除手續已經都提給了人事部。

　　姚遠咬了咬牙，有點難搞啊。

　　老鄒這貨出了名的小肚雞腸，自己正面嘲諷了一波，硬剛了兩波，還威脅了一手……

　　路堵得太死。

　　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打斷了他的思路。

　　電話那頭:“喂，姚遠嘛?我是劉強。”

　　姚遠吐掉了嘴裡的草:“劉副所長?”

　　雖然和劉強見過了兩面，勉強算得上比較熟，可還是不由得心裡一緊。

　　按理說，自己沒做什麽事兒啊。

　　怎麽就緊張了呢?

　　“額……這邊有個消息通知你一下，薑欣找到了……”

　　姚遠松了口氣:“那就好，不過這事兒您為什麽要告訴我?”

　　他覺得劉強肯定是接受了某種不太對勁的設定。

　　一想起惡臭女孩，姚遠不自覺的就閉上了氣。

　　那味道簡直是噩夢。

　　劉強尷尬笑道:“啊哈哈，就是怕你太過自責擔心，影響到正常的工作生活，啊哈哈。”

　　他說完乾笑了兩聲。

　　這話鬼能信麽?

　　姚遠不想糾纏於薑欣這個女人身上:“謝謝劉副所長的關心，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別那麽急躁，我找你當然是有公事……這樣吧，你明天上午抽空來我單位一趟，這事兒還是當面說的好。”

　　當面?

　　姚遠心裡一緊，事情似乎正在朝著自己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著。

　　這種感覺很操蛋。

　　命運卻總是喜歡把這樣的事情安排過來。

　　“姚遠?能來吧?”劉強見他不說話，便又問了一遍。

　　“能……”

　　掛了電話，姚遠撲騰一下倒在了草甸子裡。

　　這都什麽事兒啊！

　　一個被別的男人渣到跳樓的家夥。

　　怎麽就和自己莫名其妙的綁到了一起。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可不是挽救失足少女，而是爭分奪秒的賺錢。

　　在這樣的糾結下，天色漸漸變暗。

　　開始有零星的村裡人扛著鍬、鋤頭等工具從山上歸來。

　　又過了半個小時，姚遠總算等來了自地裡歸來的父母。

　　天色越來越暗，藏在草甸子裡的姚遠確信他們不會看到自己。

　　當然，自己也不能清晰的看到他們的臉，但好在能清楚的聽到他們的聲音。

　　“唉……我這兩天有點心慌，兒子自從把錢轉回來之後就沒動靜了，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說忙呢，不好接……”

　　“男孩兒大了就是話少，家家都這樣……”

　　“我有點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報了餓了也沒個人幫襯著，他那個性格又隨你，不會低眉順眼，容易吃虧！”

　　“哈哈，我老姚家的種就是有這骨氣，這點隨我！你還別說，我真是挺想這臭小子的，也不知道啥時候給娶個媳婦兒回來，村裡那些老家夥可都抱上孫子了。”

　　“我跟你說老姚，這事兒你可不許逼他，咱兒子夠懂事兒的了！”

　　“哈哈，我知道……”

　　姚遠默默的看著他們的背影，眼淚和笑容一起出現在臉上。

　　突然，那對背影停止了前進，老媽轉過身直勾勾的盯著姚遠藏著的草甸子。

　　不會吧?

　　這都能被發現?

　　姚遠緊張的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發出聲音被抓個正著。

　　老爸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怎麽了?心臟還不舒服?”

　　老媽看著姚遠的方向，搖頭笑道:“你說我是不是傻了，恍惚就覺得咱兒子回來了，就在那草甸子裡貓著看咱們呢……”

　　“不會，咱兒子回來的話，肯定第一時間回家……”

　　“是我太累了，走吧，回家做飯。”

　　幾分鍾後，這對愈發佝僂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了暮色中。

　　姚遠踉蹌著跑到路邊，朝著家的方向撲騰一聲跪了下去。

　　媽。

　　你沒看錯，你兒子剛才就在那。

　　可他不敢見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