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五樓，花本鈴音取出備用鑰匙，剛插上門，手機便響了起來。

　　她皺了皺眉，又回眸掃了一眼。接通電話後，她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

　　“什麽?”

　　“我知道了。”

　　“我會盡快過來的。”

　　瀧野一直站在門口沒進去，等她掛斷電話才問了一句，“怎麽了?”

　　“有一位非常重要的親戚，剛才突然住院了……”

　　鈴音看上去很擔憂，“抱歉，老師，鈴音現在必須要趕去醫院。”

　　“沒事。那邊的事情更重要。”

　　瀧野搖了搖頭，打算跟她一起離開，“下次再過來吧。”

　　“……”

　　花本鈴音張了張嘴，沒想到他對單獨去見姑姑這件事抗拒到這種程度。

　　她連忙說道:“鈴音的事情老師不必在意。既然已經來了，就和千代姑姑好好談一下吧！”

　　說著，她轉動鑰匙拉開門，朝房間裡喊了一聲。

　　“千代姑姑！”

　　房間內傳來慵懶的聲音，“什——麽——”

　　鈴音沒有回應，轉身又對瀧野連說幾聲抱歉，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

　　望著她消失在樓道轉角，瀧野又看了眼千代的房間。

　　——既然是非常重要的親戚住院了，為什麽不告訴她的親姑姑?

　　他伸手握住門把，準備將門掩上、然後離開。

　　“什麽啊?”

　　沒等到侄女的回應，正躺在地板上看漫畫的花本千代，往前翻滾了兩圈，抬頭看向大開的房門。

　　“鈴音又……”

　　“……”

　　看她披頭散發、滿臉愕然的模樣，瀧野有些想笑，但終究還是克制著，沒有露出一點笑意。

　　“好久不見。”

　　......

　　“青子，剛才的電話打得早了一點，我和老師都還沒走進姑姑的房間。”

　　“萬分抱歉，小姐。”

　　“不過老師還是留下了……就這樣吧。”

　　......

　　“只有這個。”

　　冰箱前，花本千代拿著大瓶的可樂，回頭望向客廳裡的瀧野，“要喝嗎?”

　　“可以。”

　　噗呲——

　　她打開可樂，給自己和瀧野分別倒了一杯，又放回冰箱裡。

　　亂糟糟的頭髮已經簡單地扎了起來，她沒有換下裡面穿著的松垮T恤，只是披了件外套。

　　“謝謝。”

　　瀧野接過可樂喝了一口，冰涼又刺激，他沒有多喝。

　　千代在他對面坐下，“瀧野老師今天特地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客氣。

　　不過，也沒什麽不好……

　　瀧野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相羽先生讓我來看望花本老師。”

　　“相羽……哦，是校長先生。”

　　“是的。”

　　雖然不和學校裡的人打交道，但千代還是記住了給她發工資的相羽英介，讓瀧野省下了重新介紹的功夫。

　　“另外，輕音部現在缺少一名顧問教師，相羽先生想邀請音樂功底深厚的花本老師來擔任此職。”

　　她連問都不問，直接回道:“我拒絕。”

　　“我明白了。”

　　瀧野勸也不勸，直接起身，“我會將花本老師的話如實轉告相羽先生的。今天就先告辭了……”

　　咚！

　　他的乾脆衝垮了她盡力維持的平靜，沒有任何征兆的，

她猛地砸了下桌子。　　“……”

　　只是瀧野望去時，她又垂下視線，看著自己拍在桌上的手。

　　“花本老師?”

　　“抱歉。”

　　千代抬起手掌，對著手心和空無一物的桌面分別吹了口氣，“有一隻蚊子……小蚊子。”

　　“……”

　　瀧野抿了抿嘴，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原來如此。畢竟已經到了夏天，藏在各種角落裡的蚊子也都飛出來了。”

　　“瀧野老師的公寓裡，應該也有很多蚊子吧。”

　　“嗯，畢竟是老房子。”

　　“那住在二樓的女朋友……”

　　千代抬起視線，“會抱怨蚊子太多嗎?”

　　“……”

　　瀧野兩眼一垂，沒有直視她的目光，“不會。”

　　“……”

　　花本千代深吸一口氣，扭頭望向旁邊，“果然已經在交往了啊……也是，畢竟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恭喜你，瀧野老師，終於和喜歡的人交往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喃喃幾聲，又回頭看著他，勉強笑了一下。

　　“鈴音知道這件事嗎?”

　　“……”

　　瀧野沒有多解釋，“不知道。”

　　“我剛才聽見她的聲音了，她也過來了對吧?讓鈴音回來，然後瀧野老師就在這裡告訴她這件事吧。”

　　“好久沒看到那個孩子哭出來的樣子了，有點懷念呢……我真是個糟糕的姑姑……糟糕到極點了。”

　　嗤笑著自己，千代拿起手機，兩眼朦朧地盯著屏幕，半天也看不清楚。

　　“……”

　　見她要胡來，瀧野無奈之下，隻好過去按住她的手，將誤會解釋清楚，“告訴什麽啊，我和伊原還沒有開始交往。”

　　“……”

　　千代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他。

　　“什麽……”

　　只是稍微松懈一點，她眼底的熱流就一下子滑到了下頜，即將滴落。

　　“……”

　　瀧野抽出兩張紙巾，猶豫了半秒，放在她面前，再次解釋，“我和伊原還沒有開始交往……”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我和她遲早都會交往的。”

　　“……”

　　千代紅著眼盯了他一會兒，抓起桌上的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又揉成一團丟到他身上。

　　隨後，她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我失陪一下……你現在不準走。”

　　哐！

　　門被重重地帶上了。

　　“……”

　　瀧野原地站了一會兒，又坐下了，端起剩下的大半杯可樂喝了下去。

　　冰冷刺激的口感，此時只剩下帶點苦澀的甜膩了。

　　“都沒氣了……”

　　......

　　花本千代擦著頭髮，在桌邊坐了下來。

　　瀧野以為她只是想一個人待上一會兒，沒想到很快就聽見了淋浴的水聲。又過了十幾分鍾，裹著浴袍的千代，擦著頭髮出來了。

　　她閉著眼睛，毛巾包在頭髮上，一點點地擦過去，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

　　“沒想到瀧野老師是這種不誠實的人，差點就被你蒙混過去了。”

　　“……”

　　她擦完眼淚丟過來的紙團，被瀧野撿了起來，還在桌上放著。

　　他往她那邊輕輕一彈，紙團滾了過去，“我也沒想到，原來花本老師是這麽愛哭的人。”

　　“……”

　　紙團掉在地上，擦著頭髮的手停頓了一下。

　　垂下的毛巾遮擋住她有些泛紅的臉，“你亂說什麽……你有證據嗎?”

　　瀧野搖了搖頭。就算留下了痕跡，也早被她衝洗乾淨了。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不行。”

　　千代拿下毛巾，頭髮亂著，還是濕的，“瀧野老師不是要請我去輕音部擔任顧問嗎?可以哦，如果能讓我滿意的話。”

　　“不，這是校長先生的意思，與我無關。花本老師怎樣選擇都可以。”

　　“……”

　　她特意在浴室裡多待了一會兒，心態也調整得平和了不少。

　　“是嗎，真遺憾。”

　　她不能表現得太在意，可又不想讓他覺得她一點也不在意。

　　“話說回來，瀧野老師可以告訴我，明高的輕音部是幹什麽的嗎?”

　　“就和其他學校的輕音部一樣。”

　　起身的瀧野，又再次坐了下來，“如果花本老師有興趣，不如抽一點時間去輕音部的活動部室看看。幾名輕音部成員組建的樂隊也已經初具規模了，就差一位具有專業水平的顧問。”

　　“輕音部是在社團大樓那邊?”

　　“是的。”

　　“太遠了。”

　　“也沒那麽遠，就在園藝讀書會的樓下。”

　　“所以那個地方我也隻去了一次呢……”

　　千代說著，停頓了一下。如果沒有發生之前那件事，那裡應該是她每天都會過去的地方。

　　一陣風灌進房間裡，夾著零星的雨點，兩人同時望向窗外。

　　“要下雨了。”

　　瀧野起身走上陽台，先朝楓庭那邊看了一眼，又望向天空。

　　烏雲密布，他和花本鈴音過來的路上，天上就已陰沉一片。現在只是幾點雨星，估計待會兒就要下大了。

　　他沒帶傘，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逗留下去，“我得回去了。”

　　“如果花本老師對擔任社團顧問這件事有意，可以抽空去輕音部的部室看看……或者，我也可以替花本老師轉告她們，讓那些孩子來找你。”

　　“……”

　　千代站在落地窗前，盯著他的瘦弱的後背和腰，半個字也沒聽見去，直到他轉過身。

　　“瀧野老師今天晚上和別人有約嗎?”

　　“沒有……不對，我忘了，待會兒要和伊原去居酒屋……”

　　瀧野瞥向一旁，忽然注意到陽台的角落擺著兩盆花。

　　花盆上的圖案清新典雅，和擺在園藝讀書會部室裡的一樣，應該也是花本鈴音送過來的。

　　“……”

　　面前的花本千代卻忽然笑了一下，“瀧野老師……”

　　“你每次說謊的時候，都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

　　他怔了怔，“什麽……”

　　她搖搖頭，“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

　　瀧野也沒多問，走到千代面前，“請讓一讓，我要回去了。”

　　她卻後退一步，拉上了陽台的落地窗，隔著玻璃看他。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可以了。”

　　“……什麽問題?”

　　千代靠近玻璃，裹在浴袍裡的胸部因緊貼而變形。

　　她嘴裡呼著熱氣，在玻璃上留下一團不斷消散和凝結的水霧，“瀧野老師……不，瑛祐……”

　　“現在……瑛祐其實也還是有些喜歡千代的……對吧?”

　　“……”

　　他又不自覺地瞥向角落裡的兩個花盆。

　　“不。一點也沒有。”

　　她笑了起來。

　　“太好了。”

　　嘩——

　　瓢潑大雨，頃刻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