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晴朗之後，又連著下了三天的雨，溫度回落了不少。

　　星期五下午，連著上完兩節課的瀧野，實在有些疲憊，沒有再去社團大樓的活動部室。

　　他剛回到職員室沒多久，就有人找了過來，“失禮了……”

　　瀧野聽到聲音就回過了頭。

　　“鈴……花本。”

　　“瀧野老師。”

　　花本鈴音走了過來，“老師，身體不要緊吧?”

　　“沒事，只是有點累。”瀧野搖了搖頭，“一天四節課，到底是誰排的課表……抱歉，今天我就不去社團部室了。”

　　“老師，鈴音不是讓您去那邊的……”

　　花本鈴音掩嘴一笑，“今天是去醫院檢查的日子。”

　　“……”

　　瀧野怔了怔，也記了起來。

　　已經五天過去了。

　　“現在就去嗎?”

　　“是呢。”

　　......

　　東京，千代田區，花本私立綜合醫院。

　　天已經黑了，身體檢查的倒數第二個項目剛剛結束。躺在平台上的瀧野緩緩起身，摸索著系上病號服的紐扣。

　　還有最後一項抽血，因為涉及到肝功能和血糖、血脂等項目的檢查，必須要等到明天早上空腹時才能進行。

　　“老師……”

　　花本鈴音在檢查室外等著他，“辛苦了。”

　　連上一天的課，再趕到千代田的醫院馬不停蹄地進行幾十個項目的體檢，正常人都吃不消，更何況是身體還有些虛弱的瀧野。

　　“可以吃飯了嗎?”

　　“可以了……”

　　花本鈴音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走吧，老師。”

　　兩人來到電梯前等待著。

　　“就在醫院裡吃吧。”

　　瀧野現在身心俱疲，寧願在醫院吃病人餐，也不願意去太遠的地方吃大餐——更何況明天早上就要抽血，他實際上也吃不了什麽。

　　“嗯，鈴音已經準備好了，就在老師休息的病房裡。”

　　她都想到了。

　　“謝謝……”

　　瀧野轉過頭，神色疲憊，目光卻真摯，“鈴音。”

　　“……”

　　花本鈴音抬頭看著他，動了動唇。

　　盡管這句話就已經讓她心中雀躍不已，但她還是想要一些更加實際的感謝。

　　誒……

　　“老師，你的扣子扣錯了。”

　　瀧野低頭看了看，病號服的紐扣果然扣錯了一位。難怪他從檢查設備上下來時，總感覺病號服的兩邊高低不齊，還拉不直。

　　叮——

　　電梯到了。

　　“不要緊。”瀧野走進電梯，“回病房再說吧。”

　　花本鈴音卻不這樣想，電梯門一關上就湊到他的面前，從上到下解起了他的紐扣。

　　“不，這是很嚴重的問題……讓鈴音幫老師重新扣上吧。”

　　“等等……”

　　瀧野抓住她的手，卻提不起太多力氣去阻攔她;反而這樣一直握著也不太合適，他只能又放開了。

　　“……”

　　看她帶著拆禮物似的期待，一顆一顆解開自己的上衣紐扣，而自己還無法抵抗，瀧野的心情很是微妙。

　　還好只是上半身……還好病號服不是連體衣。

　　鄭重地解開最後一顆紐扣，花本鈴音捏住病號服，一左一右、揭幕般地拉開了。

　　“……”

　　白白的，瘦瘦的，很乾淨。

　　從肩到腹，一馬平川，很普通的男性軀體。

　　“老師……”

　　她視線不移，手伸到身後，將所有樓層的按鈕按了個遍，然後又撫上他的胸口，“這裡……是心臟嗎?跳得很厲害……”

　　“……嗯。”

　　那隻手又緩緩移到他的右胸口，“這裡呢?”

　　“……”

　　她的手心本來沒什麽溫度，此時卻在慢慢發熱，變得濕潤。

　　瀧野再次按住她的手，“大概是肺吧……”

　　“原來如此……這裡呢?”

　　“……”

　　他按不住。

　　叮——

　　電梯的門緩緩打開，外面空無一人。瀧野背靠電梯，對著昏暗的走道袒胸露懷，身前站著逐漸興奮的少女。

　　“好冷。”

　　“抱歉……”

　　花本鈴音收回小手，帶著有些遺憾的滿足，替他重新系上了紐扣，然後仔細地整理著病號服。

　　電梯的門慢慢合上，她將剛才按下的其余樓層一一取消。

　　“老師的皮膚很光滑呢。”

　　“……別說了。”

　　......

　　瀧野住的頂級病房還是上次那一間，長桌上擺著花本鈴音準備的晚餐。

　　因為明天早上要抽血，高脂、高糖、高蛋白的東西都不能吃，她準備的是清淡易消化的白粥，搭配一些佐餐的小食。

　　“老師，這樣可以嗎?”

　　“當然。”

　　瀧野坐到桌前，花本鈴音也跟著坐了下來。

　　“老師——”

　　她盛了一碗粥遞來。

　　瀧野接下，她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看著喝粥的少女，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直到吃完晚飯，他才反應過來:她自己明天並不需要抽血來著。

　　而下午的體檢，花本鈴音也是全程陪同。她就是這樣隱晦而直接地，向他袒露著心緒:我要與你同甘共苦。

　　“……”

　　瀧野目光一垂，望著碗底的一點殘粥，心裡有些茫然。

　　在年齡上只有十六歲的花本鈴音，在心理上，真的是他認為的尚未成熟的狀態嗎?

　　說到底，成熟的標準又是什麽，是他的個人判斷力嗎?

　　他要繼續將她對他的狂熱與偏執，視為不成熟少女的衝動嗎?

　　還有……

　　她需要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嗎?

　　“老師?”

　　花本鈴音略帶關心地看了過來，“怎麽了嗎?”

　　“不……”

　　瀧野深吸一口氣，又搖了搖頭，將腦海裡的動搖甩出去大半。

　　“沒什麽。”

　　簡單的二人晚餐結束後，管家松平負責清理餐桌，瀧野和花本鈴音在一旁看著電視，一邊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鈴音最近好像在忙著什麽。”

　　“誒，被老師發現了嗎……是的。”

　　“所以……是什麽?”

　　“秘密。”

　　她微微一笑，“不過，大概下個星期，老師就可以知道了。”

　　“‘大概’?鈴音自己也無法確定嗎?”

　　“是呀，最近幾天的天氣，很不願意配合鈴音呢。”

　　“和天氣有關?”

　　花本鈴音想了想，“天氣的影響很大。”

　　“唔……”

　　瀧野又開始猜測起來。

　　她豎起手指，看了一眼指尖的細小傷口，“一個提示:和老師的好奇心有關。”

　　“好奇心……”

　　瀧野頓時更加好奇，也更加猜不透了。

　　“老師……”

　　她沒有再提示更多，起身拿來了一對遊戲手柄，“鈴音現在還不想回去休息，要一起玩嗎?”

　　“好啊。”

　　一旁的松平將遊戲設備連接上電視，然後提起清理餐桌留下的垃圾，自覺地離開了病房。

　　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款很熱門的雙人闖關遊戲。

　　“鈴音不太會玩遊戲……”

　　她往瀧野身邊靠了靠，對他一笑，“就拜托老師了哦。”

　　“唔，我也不太會……”

　　他熟悉著手柄的按鍵，“彼此彼此吧。”

　　“嗯嗯。”

　　十多分鍾後，依然困在第一關的兩人面面相覷，這才意識到對方並不是謙虛。

　　“真是……旗鼓相當呢……”

　　......

　　一夜很快過去。

　　睜開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

　　花本鈴音眨了眨眼，茫然了一會兒，意識逐漸清醒。

　　昨天晚上，她和瀧野對著電視打了一夜的遊戲，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至少不是她自己爬到床上來的。

　　她低下頭，被子掩上口鼻。

　　病床上的被子已經換過了，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但是沒有老師的味道……

　　“早上好。”

　　花本鈴音腦袋一轉，瀧野端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一手捏著另一隻手的手肘窩。

　　“老師……”

　　她坐了起來，“已經抽過血了嗎?”

　　“嗯。”

　　瀧野掩著嘴打了個呵欠，“醫生剛走，說待會兒就能出結果了。”

　　“這樣……”

　　她望了他一會兒，“老師昨晚沒有睡覺嗎?”

　　“睡了。剛才抽血的時候醒的……嚇了一跳。”

　　他指了指手肘窩，“差點多了個洞。”

　　“……”

　　花本鈴音消化了片刻， 忽然翻身下床，“老師，到床上再休息一會兒吧?”

　　“嗯……”瀧野想了想，“早點叫我起來。”

　　“我知道了。”

　　他鑽進溫熱的被窩，提上被子，聞到的全是她的味道。

　　“鈴音。”他背著身。

　　“老師?”她走近了。

　　“我打到第二關了。”

　　“……”

　　花本鈴音扭頭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暫停畫面，啞然失笑。

　　“真厲害。”

　　床上沒有回應，瀧野已然入眠。

　　她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松平在房間外等著。

　　“小姐，瀧野少爺的體質檢查結果出來了。”

　　“我知道了。杉浦醫生在哪裡?”

　　“他在綜合病房等著小姐。”

　　“走吧。”

　　在二樓的綜合病房，瀧野的主治醫生杉浦正和，向花本鈴音匯報了這一次體質檢查的結果。

　　“也就是說，沒有問題?”

　　“是的。”

　　杉浦正和一邊寫著醫囑，一邊向她說明，“藥物調理正在起效，沒有任何不良反應，瀧野先生的身體保持著穩定的狀態。”

　　“然後呢?”

　　“維持目前的藥物治療，並繼續觀察。”

　　花本鈴音點了點頭。

　　看著杉浦寫完最後一行字，再合上筆蓋，她忽然想到了什麽。

　　“杉浦先生，可以再加一條嗎?”

　　“抱歉，小姐，這是很重要的醫囑……”

　　“不許飲酒。”

　　“……”

　　他愣了愣，“這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