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式特濃的提神效果顯著而持久，到了下午，瀧野依然精神奕奕。

　　“老師。”

　　園藝讀書會的活動部室裡，部長花本鈴音在沙發上端坐著，面朝書桌後的顧問，“從明天開始，老師需要開始控制飲食了。”

　　瀧野微微一愣，旋即點頭，“我知道了，謝謝花本同學的提醒。”

　　明天過後就是昭和之日，也是黃金周開始的日子。再往後一天，就是預定進行胸腔積液引流手術的時間;

　　他需要從明天開始控制飲食，並在後天提前住院，完全禁食禁水，為胸腔鏡手術做準備。

　　“老師住院期間，鈴音不能陪同，深感遺憾，只能提前祝老師手術順利，早日康復。”

　　“謝謝，花本同學。”

　　松平青子注視之下的師生關系溫馨和睦，沒有絲毫逾矩之處。

　　她將兩人的茶杯添滿，又站到了一旁。

　　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了離校的時候。

　　“老師。”

　　花本鈴音將手裡的書遞給青子，用眼神示意她交給辦公桌後的瀧野，“傑克·倫敦的作品果然氣勢逼人，鈴音深受震撼。”

　　瀧野看了一眼青子遞過來的書，《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傑克·倫敦的代表作。

　　“抱歉呢，在老師剛好看到一半的時候借走了。”

　　“……”

　　他將書稍微翻開一些，又合上了，裝進包裡，“沒事。”

　　“現在還給我，剛好可以在住院的時候繼續看。”

　　“說得也是呢。”

　　......

　　“陰雨天好像快要結束了。”

　　雖然現在天還陰著，但百合子對天氣預報裡連續晴朗的黃金周充滿了期待。

　　“也差不多了。”

　　瀧野望了望天色，低下頭，將有些靠前的伊原往回拉了一些。

　　她回頭看了一眼，又往後退了半步，稍微抵著他。

　　三人正在前往居酒屋的路上，此時在路口等著紅燈。

　　因為他明天下班之後，要直接前往千代田的醫院，百合子表示要去喝幾杯，提前為他踐行。

　　“你們有打算了嗎?”

　　“什麽?”

　　“黃金周。”

　　百合子有些苦惱，“我和理花想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好好休息幾天呢……但是還沒考慮好要去哪裡。”

　　瀧野若有所思，“安靜的地方麽……北海道怎麽樣?”

　　“……”

　　百合子愣愣地看著他，“我以為瀧野會說禦所湖的豪宅溫柔鄉呢。”

　　瀧野沒理她，繼續說道:“正好越水要回老家，你們可以和她一起。”

　　“誒，越水要回北海道嗎?”

　　“嗯，她要回去看望奶奶。”

　　“北海道那麽大，她要回哪裡啊?”

　　“劄幌。”

　　瀧野回想著早上越水遙的話，“劄幌附近的千歲市，有個叫支笏湖的地方，是北海道最大的湖泊，風景優美寧靜……越水非常推薦。”

　　“劄幌麽……”

　　百合子看了看伊原，後者表示無所謂。

　　“這個時候去北海道，是不是太冷了?”

　　“多帶幾件衣服。”

　　“好吧。”

　　她想了一會兒，“那我回去就訂機票吧……越水的機票買了嗎?”

　　“沒有。越水打算坐新乾線回去。”

　　“……誒?”

　　百合子愣了一下，

“新乾線?真的?”　　“她對坐飛機有一點恐懼。”

　　“可是，從東京坐新乾線回北海道，大概要七八個小時哦?”

　　“畢竟……”

　　瀧野望向一旁，“十六七歲正是覺得時間太多的年紀，可以隨便揮霍呢。”

　　“……”

　　百合子覺得他話裡有話，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就沒辦法了，我和理花肯定要坐飛機過去的。”

　　“嗯，那也不用和越水打招呼了。劄幌機場就在千歲，你和伊原可以直接飛過去。”

　　“我知道了。”

　　漫長的紅燈即將結束，百合子無意間回頭一望，有了意外發現。

　　“誒，那不是越水嗎?”

　　瀧野和伊原也回過了頭。

　　“她旁邊的那個女孩子……”

　　是相羽亞美，而且她還背著自己的黑色琴盒。兩人轉了個彎，拐進了通向教師公寓的小巷裡。

　　“……”

　　瀧野皺了下眉，想起她昨晚的欲言又止，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

　　藤本居酒屋。

　　雖然明天才開始控制飲食，但瀧野在點單時，還是主動回避了那些過於油膩的烤串和炸雞，要了兩盤冷奴，還有一份關東煮。

　　至於喝的，依然是伊原推薦的橙汁汽水，他現在一點酒精也不能沾。

　　“瀧野，你什麽時候才能重新喝酒啊?”

　　“這次手術結束之後吧。”

　　“趕快痊愈吧！每次看到你在酒桌上喝果汁和汽水，就覺得很泄氣。”

　　“要是伊原也就算了，小百合說這話的時候，我也覺得很來氣。”

　　伊原理花笑了一下，舉起酒杯，終止了兩人的拌嘴，“乾杯。”

　　“乾杯！”

　　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百合子一飲而盡，繼續倒酒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遲疑。

　　“理花不會把我脫光吧?”

　　“……”

　　伊原拿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看了一眼還剩大半的起泡酒，對她今天喝醉的速度深感意外。

　　“小百合在說什麽?”

　　“沒什麽……”

　　瀧野夾起一塊冷豆腐，入口即化，口感極好。

　　“真不錯。”

　　盡管百合子懷抱著某種沒必要的顧慮，喝得很小心，但兩個多小時後，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喝醉了。

　　伊原結了帳，和瀧野一起扶著她往公寓走去。

　　“瀧野好像隻吃了一點東西。”

　　“嗯。不過也差不多了。”

　　“提前開始適應饑餓嗎?”

　　“不……”

　　他搖搖頭，又笑了一下，“可能潛意識裡也有這個念頭吧。”

　　“做手術真是辛苦。”

　　“畢竟是自己的身體，不能隨便放棄啊。”

　　伊原看了一眼醉醺醺的百合子，“小百合以前也和我說過一樣的話。”

　　“是嗎……伊原沒有放棄，真是太好了。”

　　“……”

　　她動了動唇，扭頭望向車如流水的道路，“還好吧。”

　　消化了嘴角的笑意，她才重新看向前方。

　　“其實那個時候，我只是不想見人而已。一直待在房間裡，也不出門，吃喝都很少……在想一些事情。”

　　“但小百合以為我想尋短見。

　　她每天都來看我，替我準備吃的，還把房間裡剪刀之類尖銳的東西全藏起來了……我現在想拆開什麽東西，都只能用牙齒和指甲。”

　　瀧野無聲地笑了一下。

　　她也跟著微笑，“後來，我稍微想明白了一些，也就沒有繼續把自己藏起來了。”

　　“想明白什麽了?”

　　“對於高城惠子的死……我大概是沒有悔過之心的。”

　　瀧野看向了她。

　　鏡片之後，伊原理花抬起視線，直視著迎面而來的刺眼燈光。

　　“我是在……生氣。”

　　......

　　將百合子送回公寓，伊原在替她脫去外套和長褲時，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抵抗和質問。

　　“就這樣脫掉的話……也會和我結婚的，對吧?”

　　“你到底在說什麽……”

　　嘗試幾次之後，她不得不放棄。

　　將臥室的空調打開，她又給和衣而眠的百合子蓋上被子，然後才和等在外面的瀧野一起離開。

　　“晚上會下雨嗎?”

　　“大概吧，感覺有點悶。”

　　在阪道下的十字路口等待紅燈時，伊原朝著上方看了一會兒。

　　“要去公園裡走走嗎?”瀧野提議道。

　　她猶豫幾秒，搖了搖頭，“算了，今天已經和瀧野說了很多事情。”

　　“其他的話，就留到下次吧……等瀧野能喝酒的時候。”

　　他笑了一下，“好吧。”

　　轟隆——

　　紅燈進入倒數，兩人同時望向悶雷轟鳴的天空。

　　“真的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