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著。

　濕漉漉的水泥路兩邊雜草茂密，蔓延到路上，本就不算寬闊的鄉間公路更顯狹窄。

　嘩啦——

　一輛介於跨騎和踏板之間的天藍色摩托車，碾過地上的水灘，在雨中小心緩慢地行駛著。

　“下雨天真是討厭啊……”

　竹內春姬一手別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撐著腦袋，望著堵在前面的本田小狼，又一次歎氣。

　“就差半分鍾……早知道剛才少聊幾句了。”

　副駕駛座上，伊原無聲地笑了一下，扭頭望向窗外。

　農田。

　一塊塊農田連成片，近處種著的是水稻，正在承接連日暴曬後的珍貴雨露;

　青山。

　遠處群山連綿起伏，樹林茂密，山腳下的灰色鳥居在茫茫雨霧中若隱若現。

　偶爾也能看到幾棟相連的民居，白牆黑瓦，十分不起眼。

　“這裡就是真正的鄉下哦。”

　小春也望向了這邊，“沒有便利店，沒有商場，也沒有咖啡廳和家庭餐館，還沒有電車……什麽都沒有、讓人提不起勁的偏僻鄉下。”

　離開杏山市區，她開車帶著兩人返回鄉下，已經在這條路上行駛了半個多小時了，而她和瀧野所住的村子還在一兩公裡外。

　“是嗎。”

　伊原回頭看著她，“我覺得這裡能讓人感覺到平靜，心情也會放松許多……”

　“每個城裡人到了鄉下，都是這麽說的呢……既然這樣，伊原小姐乾脆和瑛祐結婚，留在這裡吧?”

　小春語出驚人，伊原也有些認同剛才在便利店外，瀧野告訴她的那句話了:

　“這家夥的個性就和小百合一樣，無非更年輕一點，不用對她客氣。”

　她又扭頭看了看，坐在後面的瀧野抱著便利袋，已經睡著有一段時間了。

　搭乘大巴的那三個多小時，對她來說是痛苦，對瀧野而言也是折磨;

　她中間還勉強睡著了一會兒，而他照顧著她、一直保持著清醒，實際早已疲憊不堪。

　上車之後，他抱著便利袋清點裡面的東西，沒過多久就腦袋一歪，睡著了。

　“話說回來，伊原小姐是東京人嗎?”

　“不……我的老家在長野縣，也是鄉下。”

　伊原轉了回來，“和這裡差不多呢。”

　“誒?這是開玩笑的吧?”

　小春扭頭看她，“日本列島還有和杏山一樣偏僻的地方嗎?”

　“唔……比這裡稍微便利一些。”

　“我就說嘛。”

　在讓人悲哀的現實中，小春努力地找到了一絲勝利感。

　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豎著一根高大的電線杆。

　偶爾會有鳥雀停在雨中的電線上，就算有車和人從下方經過，也只是歪著頭看著……因為開得實在太慢了。

　“前面那個老頭子，是我媽媽那邊的一個長輩呢……那輛本田小狼就算翻到田裡、沾滿泥巴，我都能一眼認出來。”

　小春示意前面騎著摩托車的那道身影，“要是按喇叭讓他給我讓路，指不定就跟著我一起回家了。”

　“什麽‘沒禮貌’、‘不尊重長輩’，這種話能翻來覆去地絮叨一個小時，就和學校裡的老師一樣……啊，抱歉。”

　她抱怨完，才想起車裡的兩個人都是教師，“哎呀，說順口了……”

　“不要緊。”

　伊原微微一笑，“被學生抱怨也是教師的工作之一。”

　小春扭頭看了一眼瀧野，又看向她，“話說回來，瑛祐和伊原小姐是什麽科目的教師?”

　“國語。都是國語教師。”

　“果然呢……瑛祐那種死板的氣質，看起來就像國語教師。”

　“‘死板’麽……”

　“現在變得稍微活潑了一點啦。以前還在鄉下的時候，一整天都不會笑一下呢。”

　“這幾年……”

　伊原抿了抿唇，“瑛祐遇到了很多事情呢。”

　“肯定都是好事吧。”

　“有好有壞。”

　“唔……能活下來就是好事。”

　伊原笑了笑，“嗯。”

　“而且還遇到了伊原小姐，總算不是孤身一人了呢。”

　“……嗯。”

　......

　“唔……”

　瀧野睜眼時，剛下車的小春帶上車門，在和一個老頭說著什麽;

　伊原在前面的副駕駛座上，回頭看著他。

　“早上好，瑛祐。已經是第二天了哦。”

　“誒?”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坐直身體，“我睡了這麽久嗎?”

　伊原笑了起來，回頭望了一眼車外的小春，又壓低聲音。

　“太遠了啦。”

　“……”

　瀧野抬著胳膊，伸了個懶腰，“我姑且半個月前就和伊……和理花打過招呼了，現在想離開也來不及了呢。”

　伊原又笑了一下。

　“現在已經到了，瑛祐先下車吧。”

　“嗯。”

　瀧野拉開車門，入眼就是自家的宅院一角，又停頓了幾秒。

　雖然瀧野瑛祐對這裡的記憶已經深刻得難以磨滅，但他親眼見到時，又是另一種感受。

　“真是不得了的大房子啊……雖然是在鄉下。”

　高牆獸頭瓦，方形莊園的其中一面圍牆就有近百米長，在雨中甚至看不清另一端的轉角;

　整座莊園高出地面近兩米，斜坡植著綠被，上去還得通過台階。圍牆之內是花圃與水池，中間才是瀧野家的宅院，在外面都看不到什麽。

　相較之下，一旁竹內家的住宅，都顯得過於渺小了。

　瀧野瑛祐的祖父瀧野仁，曾是附近一帶有名的地主。

　雖然他在中年時就變賣大部分田地、去了東京，但也留下了這座巨大的莊園，人生的最後階段，也是在這裡度過的;

　瀧野瑛祐短暫人生的大部分時光，也同樣如此。

　瀧野家本就人丁不旺，三代人現在更是只剩下了他。庭院久無人，門前荒草盛，上去的台階都快被兩邊的雜草掩沒了。

　“……”

　瀧野望了一會兒才下車，撐起雨傘，一直在和小春說話的老頭轉移了一下視線，絮叨中斷，也就沒有繼續說下去。

　“回去了。”

　他跨上摩托車，調轉方向，順著來路返回。從瀧野身旁經過時，他也一直在看著他的臉，直到離開。

　“路上小心……”

　小春敷衍地喊了一聲，待媽媽那邊的長輩騎著摩托車走遠，又朝那邊吐了吐舌頭。

　“只是稍微踩了一腳油門，就念叨到現在，煩死了。”

　“什麽?”

　瀧野一直在車裡睡著，對一路堵車的事情並不了解。

　“沒什麽。”

　小春甩了下手，“行李就在車上放著，瑛祐和伊原小姐先在我家坐一會兒吧。”

　“嗯。”

　伊原也跟著下車，盯著瀧野家的莊園看了幾眼。

　“真是氣派的庭院……竹內小姐說這就是瀧野家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呢。”

　“我也是。”

　“誒?”

　“……居然長了這麽多的雜草，嚇了一跳。”

　“畢竟瑛祐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小春家的客廳，“打擾了。”

　“隨便坐吧，爸爸媽媽要到晚上才能回來。要喝點什麽嗎?”

　伊原搖搖頭，瀧野要了杯水。

　“果汁可以嗎?是我家自己種的桃子榨的哦。”

　“好啊。”

　“瑛祐現在能喝冰的果汁了嗎?”

　“誒……可以。”

　“那就行。”

　雖然伊原之前謝絕了，小春還是給她也倒了一杯桃子汁，“嘗嘗吧。”

　“謝謝。”

　“味道不錯吧?”

　“是的。”

　小春露出笑容，“我去找鑰匙，瑛祐和伊原小姐先坐一會兒吧。”

　“好的。”

　瀧野左右打量了一會兒，他對這棟房子的印象也不淺。

　“懷念嗎?”

　“嗯……以前經常在這裡吃飯，受了很多照顧呢。”

　伊原望著他，“聽竹內小姐說，瑛祐一個人生活了很久。”

　“是啊。”

　瀧野隻端起了兩次杯子，裡面的果汁就見底了。

　“祖父去世之後，父親大部分時間都在東京，我基本上是一個人生活的。還好小春和美佳子阿姨對我照顧很多……”

　她將自己的杯子推了過來。

　“謝謝。”

　小春很快回到客廳，“已經喝完了嗎?再來一杯吧。”

　“不用了。”

　她將鑰匙放到桌上，“是這個吧?”

　“嗯。”

　瀧野正要去拿，鑰匙又被小春一巴掌按住了。

　“之前說的事情，沒問題吧?”

　“……”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奈，“你倒是先告訴我是什麽事情啊。”

　“誒， 我還沒說嗎?”

　“電話不是小春自己掛的嗎?”

　“對哦……等一下！”

　小春剛坐下就又站了起來，在客廳旁邊的櫃子上翻找了一會兒，又拿著幾張資料回來了。

　“就是這個。”

　瀧野接過去翻了幾下，伊原也往他身邊挪了挪。

　“林間學校?”

　“是的。”

　“幫忙照看小學生?”

　“沒錯！”

　“沒開玩笑?”

　“沒開玩笑。”

　“開什麽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