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母親的聲音之前。

　加茂憲紀預想過無數次類似的場景。

　他有很多話想要和母親說，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訴母親。

　但真到這個時候，他卻是嗓子發堵，除了叫著媽媽，什麽都說不出來。

　電波另一邊的明林美也好不了多少，應了一聲過了足足幾十秒，才憋出一句:

　“你還好嗎?”

　所謂情到深處無言，大概就是如此。

　稍稍拉開一點距離，給母子二人留出空間的明理合上雙目，回想起前世的父母。

　如果有緣再見的話，說不定也是這樣。

　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好不好，小自己幾歲的妹妹有沒有好好地孝順他們。

　做大哥的不在了，擔子都壓在她的肩頭。

　好在小妹從小就優秀，和我這個起起落落狀態不穩定的大哥不同，她屬於地道的別人家孩子的模板，從小沒嘲諷老哥。

　——學習明明很簡單啊，為什麽大家都那麽痛苦。

　——真羨慕其他同學，他們還有進步空間，我沒有。

　這才是明理最早的凡學啟蒙。

　當然，吵鬧互損不代表兄妹感情不好，相反，這才是大多數親人的日常。

　該吵吵，該懟懟，無所顧忌，真到需要的時候，也不會含糊。

　我因為車禍喪生，他們一定會非常傷心。

　如果真有穿越之神存在，請帶回我的心聲。

　爸爸，媽媽，妹妹，我在異世界一切都好，請你們放心。

　睜開眼睛，暌違八年的母子“半重逢”已經接近尾聲。

　母子二人全程都保持著開始的步調。

　“你好嗎?”

　“我還好。你呢?”

　“也還好。”

　而後又是長久的沉默，對視。

　似乎只是這樣就已足夠。

　“我們現在不太適合聯系，只要你好好地媽媽就放心了。”

　說完，明林美主動切斷聯絡。

　留下加茂憲紀一個人望著暗淡的屏幕，怔怔出神。

　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將手機還給明理。

　明理歎了口氣，不無感慨地說道:“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懂的吧。”

　“我懂。”加茂憲紀點點頭，“她怕我們之間的聯絡會對我造成不好的影響，她一直都是這樣，為他人著想。”

　“你的想法呢?”

　“和她一樣。她擔心我，我更擔心他。我怎麽說都是加茂家的繼承人，被家裡發現最多受些懲罰。可是她——”

　加茂憲紀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兄弟二人都明白。

　這些傳承多年的大家族，哪個沒點黑暗，別說是一個不存在的側室，有需要的話親生骨肉也是照砍不誤。

　明理一半以上的布置，都是為了防備這個。

　“我既然敢來，就做好了準備。這麽說吧，加茂家的咒術師全部出動，也傷不到媽媽。比起這個，我更關心你的想法——八年前你對母親說過的話，你這次沒有再說呢。”

　“因為事情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我現在沒有付諸實現的能力，而且——把媽媽接回來真的好嗎?”

　“哦?沒想到你會這麽想。”這個轉折倒是有點出乎明理的意料，“如果你還是我熟悉的那個憲紀的話，接媽媽回家，為媽媽正名應該是你奮鬥的源動力。”

　“是啊，一直都是，直到剛才。”

　唯有在明理這個“不存在”的兄弟面前，他才能卸下偽裝，毫無顧忌地袒露心聲。

　“憲綱，我還是習慣這麽叫你，不介意吧——”

　“我說介意估計你也不會改，你在乎的不是理這個字，而是明這個姓氏，明林美的明，不是嗎?”

　“是又怎麽樣?那是我一個人的母親，現在多了個你，我不能抱怨?”

　看到明家的相處模式，可能有人會說明理是個媽寶男，到哪都帶著媽。

　其實恰恰相反，明理是帶著感恩性質的“寶媽”居多，作為兄長的加茂憲紀才是“媽寶”居多。

　畢竟被迫母子分離，從小缺愛。

　雖然是母子一換一，但別忘了正妻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守護住自己的地位，在她眼裡加茂憲紀到底是兒子呢還是工具呢?

　沒完全被帶偏已經是明林美學前教育做的好。

　不信看看禪院家那群，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反正明理已經決定了，真希回家的時候，他一定跟去強勢圍觀——比“圍”，明某人真就沒怕了誰。

　“沒怎麽，你繼續。”話說開了，明理反而沒法繼續揶揄。

　“別你啊你的，叫哥哥。”加茂憲紀還得寸進尺了。

　明理翻了個白眼:“叫不叫你哥，得看你表現，先把你的想法說清楚，不然我保留揍你的權力。已經取得咱媽的許可，包括把你打得連她都認不出來在內。”

　如果是小時候，加茂憲紀還真就不怕，不就是打架嘛，又不是沒打過，不要慫就是乾。

　但經過了交流會，他發現不管怎麽樣都乾不過，上午被揍的地方這會兒還疼呢，只能認慫。

　“你——等我準備好新的裝備。”

　“嗯嗯，我等著，別讓我等太久。”這種佔盡優勢的感覺，就是爽啊。

　“繼續說媽媽的事，憲綱，你覺得媽媽是更喜歡在加茂家的生活，還是現在的生活?”

　“媽媽最喜歡的始終是孩子在身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滿足了這一點的話，肯定是現在，加茂家的破事太多了。我至今都沒弄明白沒野心，沒心機的她怎麽會跳進加茂家這個火坑。”

　“我好像聽父親說過一點，好像是明家欠了加茂家很大的人情，過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訂下了婚約。”

　明理想了想，以母親的性格，一個父母遺願砸下來，她會拒絕才怪。

　加茂憲紀繼續說道:“所以離開加茂家對於她來說，不完全是件壞事，把她重新帶回來，也不一定是好事。”

　“那麽就徹底不管了，加茂是加茂，明是明?”明理眯起眼睛。

　“當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媽媽再受到傷害，這是第一位的，剩下的我還沒有想好。但絕對不會什麽都不做，那樣的話我自己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明理終於露出認可的笑容。

　能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裡，想到這些，加茂憲紀已經很不錯了。

　他說:“剩下的，我來告訴你答案。變強吧，比現任當主更強，強大到加茂家沒有人敢和你對著乾。你說，當母親的身後站著五條悟那樣的存在，其他人敢做什麽?又能做什麽?到時候不管是繼續現在的生活，還是回到加茂家做太后，全憑她老人家高興。到那時，你想要做些什麽，也不會有人違抗，禦三家真的該改一改了。”

　“這個答案……實現得難度有點高啊。”加茂憲紀同樣眯起眼睛，表情雖然凝重，卻沒有絲毫動搖。

　對於明理來說，這就夠了:

　“是最高。不過沒關系，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會幫助你。”

　“你幫我?還是我幫你?我其實不介意，把身份換回來。”加茂憲紀一挑眉毛，真以為少當家這麽好當?

　“你想換，我還不想換呢。”明理毫不猶豫地拒絕。“先不說術式繼承的限制，我現在的日子過的多爽啊，想去哪去哪， 想揍誰揍誰，管好自己就行。回去管那一大家子，裡面還有各種心懷鬼胎的家夥，我才不乾，你啊，能者多勞吧。”

　在高專當當助教已經是極限了，更多的人，饒了我吧。

　“而且，你努力了這麽久，就這麽放棄，你真就一點不甘都沒有?”

　加茂憲紀不說話了。不甘當然有，畢竟努力了八年，但有些事情必須先說明白，這關乎到以後的很多事情。

　盡管和明理的交流一直處於下風，他的大腦始終都保持清醒，不敢有絲毫懈怠。

　明理知道他在想什麽，拍了拍兄長的肩膀:“放心吧，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有些事，在你的位置上不方便做，我卻沒問題，我的京都之行才剛剛開始——你現在立刻回加茂家，告訴那位當主大人，我明理就是加茂憲綱，約你私下見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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