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8號線王府井站一直走到西,就到了人藝的園區。園區門口圍著一道鐵柵欄,保安在崗亭裡看報紙。
余光瞥見陸正陽走進,保安放下報紙,推開窗戶對陸正陽說:
“現在是閉館時間,非工作人員不能進入。”
陸正陽抬眼看了下手表,現在是下午兩點,星期三。陽光沿著行道樹的縫隙傾瀉在馬路上。
“我是來找田和平導演的,我也不能進去嗎?”
說完這句話,陸正陽如意料之中地看著保安皺了一下眉頭。
田和平導演,新派話劇的泰鬥,娛樂圈的領軍人物。能接觸他的人,除了系統內部的工作人員,剩下的也都是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
現在一個長相英俊,但是穿著普通的年輕人站在門口,點名要見田和平導演。
這個場景換做誰來看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保安眯縫著眼睛打量著陸正陽,乾涸的嘴唇緊緊抿到一起。
陸正陽看著保安的反應,心中暗喜。
這就是爽文中的經典橋段‘保安攔路’吧?裝逼打臉這就來了吧?陸正陽喜悅地看著保安,準備拉足一波負面情緒。
沒想到那保安秒變臉,也喜悅地看著陸正陽。
“你就是陸正陽吧?田導演已經跟我說過了,他在2號劇場,你一直往裡走就能見到他了。”
保安說著,按下摁扭,拉開了鐵柵欄。
陸正陽:……
“陸先生,你還有什麽問題嗎?”保安微笑著問陸正陽。
“我沒有問題了。”陸正陽收起笑容,掃興地走進園區。
……
男聲(激動):“媽!”
女聲(淒愴):“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
女聲(昂揚):“讓天上的雷劈死我吧!”
陸正陽進入2號劇場的時候,演員們正在台上排練。
一個留著個性長發,身穿淺灰色長褂的中年男人從機器前站起來,和聲說:“收!”“大家辛苦了,演的不錯。”
“謝謝田導。”演員們說,伸懶腰、喝水,下台,中場休息。
“田導,有人在門口。”助理悄悄貼近灰長褂的耳朵。
陸正陽在門口打招呼:“和平導演。”
灰長褂轉過頭,走向陸正陽。表情熱情:“小陸,你好。”
陸正陽說:“和平導演,您好。”
田和平拉著陸正陽向眾人介紹:“這是小陸,廣院表演系的高材生,專門借調過來跟咱們一塊排練《雷雨》。”
“小陸好。”工作人員和演員們一起對陸正陽說。
“大家好。”陸正陽說。
田和平滿意地拍著陸正陽的肩膀,眼睛看向演員中的某一位:“小方,你過來。”
“來了。”一個人高馬大、濃眉大眼,年齡比陸正陽大不了幾歲的男演員跑過來。
田和平指著小方對陸正陽說:“這是小方,你廣院的師哥。”
陸正陽向小方問好:“師哥好。”
田和平笑呵呵地點頭,然後對小方說:“以後,周衝這個角色的A角就是小陸來演了,你演B角。”
小方的笑容一僵。
A角,顧名思義就角色的第一順位。通常情況下飾演A角的演員就是最後登台表演的那個演員。
B角存在的意義主要是作為A角的替補。
當A角演員的檔期出現衝撞,或者由於身體、心情的原因不想表演的時候,就由B角演員來頂上。
按照規律,一個話劇公演三十次,B角演員平均能上場一到兩次。
同在一個劇組中,B角和A角的待遇差別也非常懸殊。在兩個人咖位差不多的情況下,沒有人願意演B角。
而且在本場這個情景中,‘作為前輩’的師哥小方不是被某個大咖替換,而是被資歷遠遜於自己的同校師弟壓番。
陸正陽心裡當時就‘咯噔’一下,這就是傳說中老演員被空降關系戶當場換成替補演員的橋段嗎?
那他心裡得有多委屈呀。
作為那個‘空降關系戶’,陸正陽略感抱歉地看著小方,因為在很多年前,他也屬於被替換的那類人。
略感抱歉地看著小方,陸正陽同時在心裡默默地想,要是能趁機從他那裡收獲一些負面情緒就更好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陸正陽精心聆聽了片刻,並沒有親切的叮咚聲響起。
小方看起來非常和緩地接受了這一切,他甚至還向陸正陽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好陸師弟,我叫方文。”
陸正陽:?
田和平滿意地看著這一切,拍拍小方的肩膀:“那你去忙吧。”
“好嘞。”小方說道,平靜地離開了。
?
看著小方離開的背影,陸正陽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衝擊,他怎麽會一點兒都不生氣啊?
“在想什麽?”田和平笑著問陸正陽:
“第一天來劇場,還不太習慣吧?不過《雷雨》這個劇目你在學校的時候應該排過吧。”
“排過的。”陸正陽誠實地說。
《雷雨》是每個表演系學生都會學習的經典劇作,這個話劇最大的特色就是,它裡面每一個角色都不正常,要麽本身有極大的戲劇衝突,要麽就乾脆是腦子有病。
這樣的設定極大地保證了作品的豐富性。
陸正陽演的角色,就是這群不正常的人之中稍微正常一點的那一個,周家二少爺周衝。
從台詞的體量來說,這個角色屬於配角。從番位的排序來說,這個角色的排位是男四號。
可即使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因為導演是田和平導演的緣故,也是會有很多演員爭著搶著要上的。
從理論上來說,田和平導演應該是不缺人選的。
於是陸正陽問出了心中最困擾的問題:
“和平導演,您為什麽會選擇我?”
田和平和藹地看著陸正陽:
“因為我看過你演的畢業大戲,對你的印象很好。”
這個應該不是理由,陸正陽搖搖頭,誠實地說:
“那天余則成的那個角色,從人物狀態來說,我演的狀態是錯誤的。”
這是明眼人都會看出來的東西, 陸正陽不覺得作為一個著名話劇導演,田和平會看不出來。
果然,田和平露出驚喜的笑容。
“原來你也是這麽想的。”
“其實也不能說演的不對,只是你的處理比較特別。”
“如果你把余則成理解成一個城府很深的戰士的話,那麽他自然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但是面對翠平的時候,余則成不僅是一個戰士,他還是一個丈夫。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很深厚的,所以不可能一點不動情。”
“不過你能這麽想已經很好了,我們科班的演員總是會有很多思維定式,但是你能在刻板印象之外思考很多,說明你是一個用心的演員。”
田和平慈祥地看著陸正陽的眼睛,認真地說:“其實那天你演的那個角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潛能。”
“沒有一個新人剛開始就是特別好的,但是我希望通過我的能力幫助你,讓你成為一個好演員。”
……
陽光從劇場外面照進來,照在陸正陽的臉上。
在學校的時候,陸正陽覺得自己是會演戲的,可是離開學校之後屢屢受挫,常年奔波在各種草台班子之中,只能演一些邊邊角角的角色。
長時間的不順利確實會對自信心造成一些磨損。
最困難的時候,陸正陽也希望有人能幫自己一把,但是那個時候沒有人幫助自己。
現在田和平導演對自己說:“我希望通過我的能力幫助你,讓你成為一個好演員。”
“謝謝你,和平導演。”陸正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