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向他笑了笑,那少年毫無表示,來到九幽峰的時間雖然不長,可秦浪也看慣了這種冷漠的表情,已經可以做到見怪不怪。
秦浪道:“這位小兄弟,是華先生讓我過來的。”
黑衣少年伸出右手,秦浪從他的手勢看出他是找自己要東西,想了想,只有剛才華雲樓給他的白玉牌,於是將玉牌掏出遞給了他。
黑衣少年接過玉牌,低頭看了看,然後轉身為他引路。
秦浪心中暗忖,這黑衣少年十有八九是個啞巴。
凝翠崖處於九幽峰之北,所以一天的多半時間都見不到陽光,現在是正午,本身又是陰天,整個凝翠崖都處於陰影中。
走過三渡橋不久就是大片蒼翠欲滴的竹林,凝翠崖也是因此而得名。
他們從竹林中的小徑通過,穿越竹林,前方豁然開朗,看到有數十人正在空曠的場地上工作,有人在伐竹,有人在編織竹器,往前靠近山崖的地方,還有數十人正在哪裡開山鑿石。
這些人全都聚精會神,各忙各的工作,看似不知疲倦,工作的時候一言不發,彼此之間也沒有進行任何交談,但是工作效率很高,井井有條。
秦浪看到眼前一切,開始感到有些不妙,這華雲樓該不是把自己扔到了九幽宗的勞改農場裡面?
他之所以跟隨白玉宮來到九幽宗,其實就是被她幫忙找回二魂兩魄的承諾所誘惑,可來到九幽宗之後,發現事情遠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簡單,這裡人情冷漠壁壘森嚴。現在別說找宗主嶽陽天幫忙,就連見到白玉宮也成了一種奢望。
黑衣少年指了指前方崖邊用青竹搭成的吊腳樓,將白玉牌還給了秦浪,示意他自己單獨過去。
秦浪向竹樓走去,遠遠就看到吊腳樓下堆滿白花花的東西,在陰沉沉的天光下顯得尤為刺眼,定睛細看,這才分辨出那白花花的東西全都是死人骨骼,秦浪暗自吸了一口冷氣,九幽宗果然並非什麽正大光明的仙閥,不然怎麽會在這裡堆積了那麽多的死人骨頭?
轉身回望那些工作中的匠人,他們不苟言笑,動作機械,仿佛永遠不知疲倦為何物,無論工作多麽辛苦,都看不到他們流露出絲毫的抱怨表情,也沒有看到他們流出一顆汗水。
秦浪忽然明白,這些人全都是和他一樣披著人皮的骷髏,只不過他擁有獨立的意識,而那些人都是被人控制的傀儡,麻木不仁,行屍走肉。
踩著竹梯上了竹樓,門窗都沒有關,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白發老者正坐在那裡畫畫,繪製的東西就繃在青竹支架上,那是一張人皮,貼著牆壁還晾著十張已經完工的甲障。
秦浪站在門前目瞪口呆地望著裡面,一時間腦海中一片空白,想起外面工作的那些人,他們應該都是這麽製作出來的。
黑袍老者就是凝翠崖的總管鬼匠肖開壁,鬼匠肖開壁工作非常專注,他沒有轉身,仍然小心地勾勒著甲障的面孔,低沉嘶啞的聲音道:“來了?”
秦浪攥緊了雙拳,忽然聯想起眾生院那具被剝光皮的屍體,他迅速鎮定並回到現實中來,悄悄安慰自己,應該只是暫時的,也許用不了幾天,白玉宮就會過來找他,兌現她的承諾。
只是她知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凝翠崖?秦浪開始有些後悔,應該多些戒備心。不該貿然就隨同華雲樓前來。
鬼匠肖開壁慢慢轉過身來,白發蒼蒼,一張面孔老態龍鍾溝壑縱橫,眼窩深陷,渾濁陰沉的雙目望著秦浪,
卻陡然變得明亮起來。 秦浪舉起手中的白玉牌:“華先生送我過來的。”
鬼匠肖開壁起身走了過來,他身材高大,比起秦浪還要高出半頭,背有些駝了,來到秦浪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秦浪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肖先生……”
肖開壁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松開秦浪的肩頭道:“難道是陸星橋回來了?”
之所以失態是因為看到陸星橋如此精細的作品,眼前骷髏所披的甲障不但做工精美毫無破綻,而且他竟然可以說話,肖開壁潛心研究傀儡之術多年,卻始終無法超越陸星橋,突然看到秦浪出現在自己面前,心中又是驚詫又是嫉妒。
秦浪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陸星橋的名字,第一次是胖修士古諧非,看來這個陸星橋應該是製作了自己這身甲障的人,秦浪道:“我是跟白玉宮一起上山的。”
“白玉宮?”鬼匠肖開壁搖了搖頭:“從沒聽說過。”
秦浪聽他這樣說不由得大失所望,難道不是白玉宮將自己送到這裡來的?轉念一想,白玉宮昨天和自己一起上山,又只是嶽陽天的一個記名弟子,人家不知道她也很正常,可這豈不是證明送自己來凝翠崖是華雲樓的主意?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鬼匠肖開壁道:“你來九幽宗為了什麽?”
秦浪實話實說道:“我想請宗主幫我找回二魂兩魄。”
鬼匠肖開壁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聽到秦浪對答如流,雖然知道這骷髏全都靠振音蝶鼓發聲,可他卻聽不出任何的破綻,陸星橋禦靈渡甲之術已然大成。
他拿過秦浪手中的白玉牌看了看,然後扔到了地上,低聲道:“既來之則安之,他們將你送到這裡,就是想我教你一些規矩,你隻管安心住在這裡,等候宗主召見。”
“不知宗主何時會召見我呢?”
鬼匠肖開壁道:“也許三五天,也許三五年,唉!誰知道呢?比起山下的那幫求道者,你還算幸運,至少能上山,隨我來吧。”
秦浪聽到他的那聲歎氣,對自己未來的前景也變得不樂觀起來。
鬼匠放下手頭的工作,帶著秦浪下了竹樓,走向凝翠崖的西北,在那裡聳立著一座規製不小的墳墓,整座墳墓都是用山石堆砌而成,因為長時間無人打理,墓上石縫中早已生滿荒草。
鬼匠肖開壁給秦浪分配了一樣工作,讓他先將墳墓上的雜草清理了,再將周圍的落葉清掃乾淨,墳墓旁還有一件石屋,曾經作為守墓使用,可也已經荒廢多年了,雖然經年日久,石屋仍然屹立不倒,至少可以躲避風雨。
秦浪也清楚任何地方都沒有白吃白住的道理,於是他答應了下來,整個凝翠崖雖然工作的人不少,可這其中的活人可能只有鬼匠肖開壁一個,秦浪寧願獨處,也不願意和那些失去意識的行屍走肉為伍。
看似簡單的工作,卻整整耗費了秦浪三天的時間,他將墳墓上的雜草終於打掃乾淨,入夜下起了濛濛秋雨,秦浪走入石屋避雨,透過石屋的窗洞可以清晰看到竹樓上的燈光,鬼匠肖開壁仍然在那裡畫皮吧。
竹林的方向不時傳來篤篤篤的砍伐聲,靠山的地方,咣咣咣的開鑿聲不絕於耳,這裡的人全都是工作狂。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只不過是被鬼匠驅馭的奴隸罷了,不知道疲倦,失去魂魄,不知道痛苦為何物。
自己也失去了二魂兩魄,可為什麽還會感到孤獨和痛苦?
外面的風雨越來越急,冰冷的秋雨通過窗洞和門洞不時飄入四處漏風的石屋內,秦浪尋找了一個角落,忽然想起了自己被困在孤島的時候,三天了,沒有白玉宮的消息,鬼匠肖開壁也沒有主動找過他,難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已經將他遺忘?
一道白色的光影從外面閃了進來,秦浪舉目望去,卻見一隻白狐來到了石屋內,一進來就抖動了一下身體,身上的雨珠兒不少都甩到了秦浪的身上。
秦浪認出它正是自己之前在眾生院救過的白狐,想不到在凝翠崖還能遇到它,不由得笑道:“小狐狸,原來是你。”
白狐藍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小聲道:“恩公,你要小心,有人要對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