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楊花似雪，今日飛雪似楊花。

　　皮糙肉厚的馬夫老李頂著一腦袋雪花貓在馬廄裡，瞅了瞅四下無人，他一手拎著葫蘆倒酒，一手在食槽裡偷偷和了些靈丹妙藥，仿佛總算盼來了個兒孫滿堂，嘴巴嘟圓了笑到，“還是少爺的法子好！”

　　近日，老頭子對這匹四蹄生風的白馬可說讚不絕口，說哪兒哪兒都好，就花辮兒扎得磕磣。

　　聯想上回一包藥治好了差點撐死的馬崽子，又尋思少爺說人吃得、馬兒自然也吃得，之後，他便在床板底下捂了好些個包治百病、風味各異的藥沫粉子，要是馬兒嫌這種味道寡淡的不行，還有！

　　那馬兒爭相吃了食，不到片刻就兩眼通紅，又噴響鼻又甩蹄子，個個都發了狂在圍欄裡死命折騰。

　　這陣仗大得驚天動地，馬棚子都快散了架，老頭兒嚇得脖子一縮便跳了出來，暗道，春藥會不會下得重了些……又見那北蠻來的花辮子白馬前腳刨地，瞅了人也像見了母馬一般眼珠子噴火，他幽怨喊了聲，“行不得也哥哥！”而後撒丫子就跑，猥瑣的身姿映在皚皚白雪裡，異常突兀。

　　……

　　即便天晴不下雪，烏蘭那妮子也基本不會輕易出去書樓，事實上除了那日與顧長秋比劍，她也就下樓看過兩次阿奴柴，說有些門道。

　　蘇少爺對此深以為然，畢竟，阿奴每次劈柴的馬步一扎既沒埋怨過樓裡藥苦難聞，衣食住行也從不挑三揀四，畢竟侯府裡歷行節儉，每日小食的佐酒小菜也才十幾二十樣而已。

　　她時常無聲無息出現在書樓裡各個角落，走著、躺著、仰著、睡著，都時時刻刻捧著本書看得如癡如醉。

　　今日見了蘇少爺撩著前擺上樓，她抬頭便道:“你娘的……”

　　“你娘的！”

　　蘇少爺無名火起，還了一嘴想起不妥，便又立馬改口道:“咱們娘的！等成了親就是一家人，客氣了不是?”

　　樓下的碾藥的阿奴聽了，豎起拇指呵呵一笑，說少爺真乃鐵骨錚錚的漢子，有種！又說行走江湖，就從來沒見過這般平易近人的女俠。

　　蘇少爺乾笑兩聲也取來本書，湊近火爐時不時瞟眼去看這北蠻女子，心有余悸盤算，這妮子的劍法要去宮裡刺殺皇帝可能麻煩些，但以自己的真才實學，真惹惱了人肯定沒時間喊好漢饒命，要跑，估計時間頂多也就夠轉半個身子便會被一劍釘死在地板上，不耽誤人寒窗苦讀。

　　這麽個絕頂劍客藏在家裡，蘇少爺不是沒想過狐假虎威，可思前想後，除了市坊上幾個缺斤少兩的小商小販，也就擰人耳朵的堂姐蘇離跟自己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那烏蘭先是一愣，思索了一陣才道:“我原以為天下沒有什麽事情是用劍不能解決的，不過命宿之事玄之又玄，你這早夭之命要成親的確讓人為難……方才也只是想問，你娘的字還有沒有?近日也算看了幾本劍譜，感覺看出些東西，卻老是抓不住。”

　　蘇錦趕緊從書簍找出幾本手劄，說要不要找人在蒙皮上也寫幾個柳字，真假不論，說不得就能沾沾劍神他老人家的運勢，又心虛問道:“女俠，你看以在下的根骨天賦，現在學劍，可還來得及?”

　　“你想學劍?”

　　“嗯，噓！”

　　那妮子為難說道:“師傅說我天生劍胚、生而為劍，劍道與別人都不相同，我的劍你學不了。至於你的資質，雖說看不出命裡早夭，但氣血凝滯、竅穴不開……練練武修身養性、益壽延年也是有好處的。

”　　那烏蘭見人氣餒，覺得話不妥當，又道:“不過也說不準，你可聽過道門老祖有騎牛千裡、一日得道之說?禪宗也講頓悟，留有一朝悟道在無學、處處蓮花處處蝶的迷讖。別的不說，據我所知，五百年前阿拉坦山上真出了個金剛不壞的大浮屠，人稱蠻菩薩。師傅說那蠻菩薩本來也只是個天資蠢笨只知道抄抄寫寫的年輕和尚，可偏偏一夜明心，立地成了菩薩身。而且，師傅還說那蠻菩薩自甘輪回再一個五百年，定要修成無量真佛，便是轉投在了當下這大爭之世，說不得這一世投成了誰，阿拉坦山的和尚找遍了整個北蟒，也沒看出誰有那慧根。”

　　蠻菩薩也就算了，五百年太久不說，首先還得是個和尚。

　　蘇少爺剛放下書要問天下有沒有速成的武學，比如那種隔著幾十裡路開外一扔，就殺得了人的飛劍，或者往地上一鑽就能遁走無形的身法，但話未出口，便聽樓下有人大喊道:“錦弟可在?”

　　“可是堂兄回了東都?”蘇少爺支出腦袋回應。

　　樓下耳門依著個錦衣男子，他頭戴鵝黃玉冠，又腰掛鑲珠佩劍，仰頭望來，一臉嬉笑說道:“冬來豈是讀書天，走走走，喝酒喝酒！”

　　博山侯二子，次子蘇仲瑾憤恨離家，長子蘇伯安又隻留有一女，蘇家族譜微薄無以為後，蘇老太公便從鍾離郡老家擇了個從孫延續香火，兩年前之事，便是面前的堂兄蘇弘毅，過續在了長房蘇伯安名下。

　　只不過蘇家乃世代將門，太公早年定下規矩，後嗣男丁若想入朝為官，無一例外得先去軍中歷練至少三年。

　　堂姐生怪，想去去不得，而堂兄蘇弘毅入府剛過一年，便被不情不願趕去了南面的春黎城從軍，估計也是因近年邊才借故回得來。

　　這蘇弘毅仗著蘇府淫威，出了名的紈絝，去年那豹一抱跳樓，第一個站在樓下起哄讓趕緊跳、跳完好喝酒的就是他。

　　只見堂兄後面還跟了兩個丫鬟，一個扇扇、一個打傘，林下之風可說令人歎為觀止。

　　士不可以不弘毅，對這堂兄，若是蘇錦自己來判，光這名字，也會說太公看人可真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