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的月圓之夜,我本就應該站在這裡的。”
“朱卿!慎言!”太子呵斥到。
“家宴,陛下不是說了家宴,太子何必驚慌?坐在這裡的諸位,難道還有不知道我是誰的?”朱時起身,雲淡風輕的撣了撣衣擺。
“陛下——或許我該稱一句,皇兄?皇兄眼中愕然的樣子,似乎只有您還不知曉我是誰?”
二十二年前的月圓夜,大殿之上,歌舞升平。皇后立桌在君側,貼身侍候的,是寵譽多年的貴妃婁氏。眾嬪妃在皇后之下立桌,一邊眼含春色的望著皇上,一邊惡狠狠地眼神剜著婁氏。嬪妃之下,是宮中歌樂舞姬的位子,粗粗有幾個果盤,幾杯茶水,無人侍候,幾位共享一個桌子,卻是笑的其樂融融。
再往下,便是一眾皇親國戚。大皇子武韋昌與二皇子武韋欹位列兩旁一左一右,下座三皇子武韋風和一眾小皇子公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各攜家眷,一片祥和。
階梯之下,就是重臣家室、皇丈國舅,整個大殿一片熱鬧歡騰。
忽然之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烹油烈火,煉獄人間。
這個月圓夜,是京都府城乃至整個南國,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
一年後,安南膠州。
一位白須老者守在臥房榻邊。“貴人,至今日,已清腐肉七次,先下可以拆下絹布了。”只見榻上之人,渾身絹布,裹得很緊,四肢僵硬。這時門外進來兩位庶仆,將其扶起,另一位醫者上前將絹布拆下。滿是燒傷疤痕的後背右下方,有一塊分不清是胎記還是燒傷,紅褐色,狀如葡萄;胸前有一道新劍傷;四肢連帶面部,均是傷痕累累,其狀甚是恐怖。
“貴人”低頭看了看自己,艱難的扯著嘴笑了笑,還挺疼啊。轉身衝著老者深作一揖,聲音嘶啞的開口問道:“蘇老先生,勞您費心了,我那位一同被送來的朋友如何了?”老者拱手還禮,“那位公子傷勢較輕,早已下床活動,貴人放心。”
“貴人”輕呼一口氣,“那便甚好,多謝蘇老先生搭救在下重生!”“貴人言重了,您的另一位好友,昨日也已經趕到了,正在前廳等候。”
“多謝蘇老先生替在下招待,煩請先生喚他近來吧。”
兩庶仆上前,扶著“貴人”倚著臥榻坐下,換上素衣。片刻,進來兩位男子。一位身著一套黑色緞面內繡紋長衫,腰佩一塊月滿桂酌磺石和一串錢墜,發束整潔。腰佩雖是不名貴,但足見其並非商賈平民。尤其與另一位布衣著裝,汗巾束發的一相比,更是顯出身份。
二人入了房中,與臥榻隔著一扇青竹屏風,拱手作揖,“參見殿下!!”
“不必多禮。朱時——”
“臣在。”
“你這膠州父母官,做的可還順心?”
黑衫男子笑了笑,作揖回道,“回殿下,安南都護府的府官,還不就是個擺設。臣下無能又不是一日兩日了,您不是也知道臣下當初為何非要求下這個州府別駕之職嗎?臣下隻想寬慰門楣,您知道我志不在此。”
“貴人”哈哈一笑,疼的咧了咧嘴,“幾年不見你這張嘴還是這麽碎,我一句你有十句等我,別站著了,坐吧。”
此時一直未說話的布衣卻上前一步,“殿下,草民魯莽,可否進前相看。”
“貴人”頓了頓,擺手示意庶仆退下。
房門關閉,二人繞過屏風,站至榻前。
“殿下!!”
二人見到這傷痕,
齊聲跪下,幾近熱淚盈眶。榻上之人幾乎完全倚著床靠,傷重至此,已經是幾乎完全看不出往日痕跡。 “好了好了,起來吧。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眼下如此境況,也不惜為一樁好事,要是沒有那把火,我恐怕還不知道日後如何示人。”
“殿下放心,”布衣幾近哽咽,“在下定會盡心竭力,不負殿下所托!”
“行啦行啦,”“貴人”擺了擺手,“牧谷,這件事還得全憑你的本事,說吧,需要什麽藥材物件,需要多長時間?”
二人起身,布衣作揖回道:“殿下,藥材物件在下已經備齊了。換面之術,依照您目前傷口愈合的情況,此時正是良機。現下開始的話,兩個月足夠完全恢復,面貌已經是可以示人了。只是身上的傷痕,至少還要半年至一年的時間。”
“貴人”費勁的正了正身子,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黑衣男子,“往後,恐怕要備個面具,戴上個幾十年了。”
半載之後,新春伊始,聽聞安南都護府州府別駕春獵遇險,幸得高人相救,朱時朱大人萬分感激,重金酬謝,拜為座上賓。沒幾日,州府別駕身旁有一面具高手一事,傳至膠州街頭巷尾。
膠州州府內,朱時與面具人相對而坐。
“大人,此茶味道如何?”
朱時飲下一口,衝著面具人翻了一個白眼。
“大人,這可是嶺南新進的惠州羅浮茶。州府別駕的份例只有每年一月下旬的二兩新茶,在這府上金貴著呢,您品一品?”
“得了得了,就你有這舌頭品這勞什子茶,面具可還合適?”
面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半截面具,摸了摸剛蓄起來的絡腮胡子,“大人有所不知,不用每天拿著那面刀刮胡子的日子有多舒服~”
朱時被面具人的語氣逗得發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略沉思的掃了一眼門外——“說點正事吧,膠州離著京都府城尚有千裡,想回去,州官之職遙遙無期,必須要做京官。說說吧,眼下膠州京官這些人,是如何欺壓你的?”
面具人放下手中的茶, 咂咂嘴,輕咳一聲。“眼下安南都護府,掌權的大都護府都護,乃是皇族子弟,是當今聖上的祖父,先王武昭暘的四皇子太康王的容嬪的次子,算起來是大人的叔父。因為是庶次子,沒爵沒位的估計大人您也沒見過。也是因為沒有親王之位十多年前去參加科舉,倒是一路順風順水,一舉中榜入仕,就任都護府都護已經有五年多了,比我早來膠州一年。你叔父不愧是你叔父啊,到底是有著皇室血脈,陰晴不定,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心裡算計多著呢——”
朱時抬手一塊青糕正扔中面具人面門,“少在這耍貧嘴,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帶著一張面具倒是打開了你說話的禁忌之門了是吧。此人我年少時見過一面,樣貌是不大記得了,詩詞歌賦倒是有一套。我記著中榜謝恩時,進謝了陛下一副前朝顧愷之的歸鴻圖,顧愷之是個有名的‘重神欲行’的畫作大家,我猜此人是個話少隱忍、善於拿捏別人唱紅臉,他唱白臉的人吧。”
“大人慧眼啊”,面具人眼前一亮,內心不禁讚歎欽佩:一副進謝的畫就能夠看的這麽準,當真是慧眼。
“大人的叔父身邊有位長史,被都護大人拿捏得甚好,髒活累活可是辦了一堆了,此人名叫柴充,倒也算是個文武齊才,就是城府不深,頭腦簡單了點。給我那州府廳堂上,就留了倆狀爺。平時我就判個家長裡短、鄰裡街坊偷雞摸狗的,我那州軍兩年沒招募新兵了,去年這會兒提的撥款給我州軍買新艦的事,今天還拖著呢。”
“州軍新艦會來的。”朱時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