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娘子拉著老村醫一進院門就呆住了,趙安之正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殺狗,狗血濺了一院子,那陌生男子正用刀剖開狗頭取狗腦——
畫面太血腥,呂娘子尖叫了一聲。
許醫生覷了呂娘子一眼,問趙安之:“你娘?”
趙安之點點頭。
“那你現在是要留下來安撫你娘,還是陪我去給你姐姐治傷?”
許醫生這是為先前少年人說的那句“你要是對我姐姐圖謀不軌怎麽辦”奚落少年人呢。
趙安之盯著自己血淋淋的雙手,又盯著許醫生手上血淋淋的狗腦,嘿嘿笑說:“我給許醫生燒熱水洗手去。”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是許醫生給楚明珠治傷的時間,老村醫沒見過被狗咬還有這種治法的,堅決留下來旁觀。許醫生也不阻止他,反而說,村野郊外,野狗更多,村民被狗咬是常事,老村醫要是學會了這種治法能給更多人治傷,遂一邊給楚明珠治傷,還一邊為老村醫講解,將老村醫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大讚許醫生醫者仁心。
那邊廂,趙安之看著呂娘子也感動得眼淚差點流下來。
“娘,你竟然給姐姐請醫生了,之前都是我誤會娘了,娘心裡還是愛姐姐的,娘平常就是嚴厲了點而已。”趙安之一邊在灶膛燒火,一邊探出頭對呂娘子嘿嘿地笑。
呂娘子正站在灶前煮麵條,臭著臉,說道:“你去哪裡請來的醫生?”
“保安堂啊!”
“保安堂的醫生出診,診金可不便宜,你哪來的錢?”
趙安之還是嘿嘿地笑,“娘,你以前也從來沒到過長安城,你怎麽知道保安堂的醫生出診診金不便宜?”
“不要岔開話題,”呂娘子用鍋鏟指著趙安之,“說,診金哪裡來的?”
“娘你就別擔心了,反正不是偷的!娘,我去看看許醫生給姐姐治完傷了沒有,再喊他來吃點心。”趙安之說著逃之夭夭。
許醫生結束最後一道工序,直起身,呼出一口氣,老村醫用自己的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許醫生道了句:“謝謝。”
“謝謝你才對,許醫生你是保安堂的醫生?”老村醫陪著討好的笑臉。
許醫生“嗯”了一聲,老村醫露出一臉仰慕,嘴裡喃喃道:“年紀輕輕,後生可畏。”
“四十不惑,哪裡年輕了?”許醫生說著去收拾自己的醫藥箱。
來自保安堂,醫術了得,還平易近人。老村醫眼中,許醫生簡直是天使。老醫生恨不得將天下最美好的詞匯都用來讚美他。
許醫生卻扭頭笑著對老村醫說道:“您一把年紀還這麽勤奮好學,才值得人尊敬。”
老村醫捋著自己一把長須,歎道:“如果老朽不是一把年紀,定然纏著許醫生,要拜你為師。”
許醫生說道:“你現在也可以拜我啊,我又不是不收。”
老中醫一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趙安之在這時就進來了。
少年人,就如早晨辰時的太陽,朝氣蓬勃,生龍活虎,走進來,讓屋子都明媚起來。
看一眼床上的女孩子,少年人臉上的陽光便暗了。
他抓住許醫生問:“許醫生,我姐姐怎麽還沒有醒啊?她什麽時候會醒啊?”
許醫生遞過來一張藥方,說道:“跟我回保安堂抓藥。”
呂娘子用海碗盛了面條,又在面上加了一雙荷包蛋,老村醫聞香而來,樂呵呵笑道:“呂娘子,你也太客氣了,
還給我煮了點心。” 呂娘子皺眉說:“不好意思,陳大伯,我就煮了一碗。”
老村醫已經自顧自去掛在牆壁上的箸籠裡抽出一雙筷子,滿面春風說道:“沒事,許醫生他已經和你家安之一道回保安堂抓藥去了,一碗面剛剛好,我一個人吃不浪費。”
一聽趙安之和許醫生回保安堂抓藥,呂娘子愣了愣,等回過神來時看到老村醫已經坐在飯桌旁享用起了熱騰騰的面條,煎得黃澄澄的荷包蛋也已經被咬了一大口。
“陳大伯,你又沒有幫我女兒看病,這是我煮給許醫生吃的點心!”
陳大伯砸吧著嘴巴,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說道:“許醫生說他要收我做徒弟的,既然我是他的徒弟,替他分擔點心也是份兒內的事。”
呂娘子有些無語,看著老村醫,不由罵道:“薑是老的辣,臉皮也是老的厚!”
“荷包蛋也是煎得老的,好吃!”陳大伯用筷子夾起另一個荷包蛋,衝呂娘子樂呵呵笑道。
呂娘子氣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
……
保安堂內,許醫生將抓好一袋藥放到櫃台上,趙安之迫不及待就要去拿藥,卻被許醫生一把按住。
趙安之愣了愣。
許醫生笑著點點頭,說道:“藥錢是要付的。”
趙安之說道:“那個,王公子……”
“王公子隻說幫你付我出診的診金。”許醫生一副公事公辦模樣。
趙安之正在犯難,雨墨就跑進了保安堂,從懷裡掏出錢袋子,付了一兩銀子,同許醫生說道:“我家公子說了,這位小哥的診金,以及往後的藥錢,公子就都替他預付了。”
雨墨說著,丟給趙安之一個白眼。
趙安之不在意,他的目光隻鎖定那錠白花花的銀子,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銀子,像他們那樣的小家庭,能見到銅錢就不錯了。
不待許醫生反應,趙安之就抓起那錠銀子放嘴裡咬了咬。
許醫生“噗嗤”樂了,說道:“這銀子什麽味道啊?”
“甜的。”
趙安之說著,將銀子放到許醫生面前,許醫生的手剛放到銀子上就被趙安之按住了,“我姐姐吃了你的藥,會醒過來嗎?”
許醫生將少年手拍開,將銀子收起來,丟給少年一個冷眼:“那要不,讓你姐姐吃你開的藥吧!”
趙安之捧著藥和雨墨一起走出保安堂,對雨墨說道:“等我姐姐的病好了,我和我姐姐一起去向王公子道謝了。”
“不必了,從今天開始,你和我家公子劃清界限,別再狗皮膏藥一樣貼著我家公子就行。”雨墨說完,黑著臉噔噔噔跑了。
看著雨墨的背影,趙安之搖了搖頭。這樣的書童就不配擁有那麽善良的公子。
許醫生向保安堂門外望去,雨墨和趙安之都不見了,只剩下一方晚霞如酒。
抓藥夥計走過來問許醫生:“許醫生,打烊時間到了,你怎麽還回醫館?抓藥這種事有我們呢!你怎麽還親力親為?”
“閑著也是閑著。”許醫生這樣說的時候,抓藥夥計有些奇怪。
往常這個時候,許醫生都是第一個溜班的,因為他要趕回去做晚飯給他那在太醫署學醫的兒子吃。
大周的太醫署裡有醫師、針師、按摩師、咒禁師四個學科,體療、瘡腫、少小、耳目口齒、角法等專業,其中“體療”相當於現在的中醫內科,學業七年;“瘡腫”類似於中醫外科,“少小”是兒科,學業均為五年;“耳目口齒”即現在的五官科,“角法”就是拔罐,這兩個專業學製均為兩年。
每個學科都配有博士和助教,使用的教材分別為《本草》《明堂》《脈訣》《素問》《黃帝針經》《甲乙脈經》等,按照學生專業不同從事教學任務,比如針師學科的博士負責教授針師這個學科的學生“經脈孔穴”及用針、行針之法;按摩師學科的博士教授學生“以消息導引之法除人八疾”,分別是風、寒、暑、濕、饑、飽、勞、逸;咒禁師學科的博士則教授咒禁生“以咒禁祓除邪魅之為厲者”。
此外,太醫署裡還有藥園師,相當於今天的藥劑師。從十六到二十歲的庶人中選拔出藥園生到太醫署學習,藥園生畢業時,需熟練掌握各種藥物的陰陽配伍、相生相克、有毒無毒以及采藥部位、製藥方法、儲藏環境等技能。成為太醫署的藥園師之後,每年要按照節令和氣候及時種植、采收藥材。
太醫署的醫學生,學籍最長保留九年,九年之後尚未畢業的,就要作退學處理;而其中的優秀學生,則可以充任助教、博士等教學人員,也可以替補官職。
大周太醫署的服務范圍很廣,不單單為皇室服務,京師文武百官及普通士兵、工匠,甚至囚犯、奴婢都是其醫療服務對象。因此除了教師與學生外,還配備了許多醫師和醫工。太醫署對醫生的年度考核,主要依據其治愈病人的數量。
這許醫生的獨生兒子許燁在太醫署裡修的學科是個冷門,那就是咒禁師。咒禁師裡加上許燁,目前也就兩個學生。平常除了學習,實踐的機會不多,都是一到放學的點就準時回家的,今天眼看著太陽落山了,許燁還沒有從太醫署回家吃他單親老爹親手給他做的愛心晚餐,委實反常。
不料,這反常卻還讓許醫生挺得意的。
只見他臉上露出難得的驕傲神色,神秘兮兮同抓藥夥計說道:“我兒子今天被太醫令梁大人宣進宮去了。”
顯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如果抓藥夥計不搭幾句腔就是不識趣了。
“是哪個娘娘、皇子還是公主生病了?”抓藥夥計果然十分捧場八卦起來。
許醫生衝抓藥夥計眨了眨一隻眼睛,說道:“皇上最寵愛的十七公主!”
“那要是不小心被十七公主相中了,許公子不就成駙馬了,許醫生你可就成皇親國戚了呀!”抓藥夥計浮誇地提高了音調。
“我兒子,他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小心謹慎的孩子。”許醫生臉上的笑容更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