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媽媽是整個府裡唯一關心徐雲嬌生死的人。
“三小姐!”見趙昔微遲遲不表態,她的淚水再次掉了下來:“大夫人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給您磕頭,請您,救她這一次……”
說罷,立即以額觸地,重重磕在了青石磚上。
“哎呀!這可使不得!”錦繡忙去攙住她,“要不,您回一趟長公主府,讓公主府的人悄悄兒的進宮,長公主得了信,必定要往咱們府裡來的。”
女人出事,丈夫如果靠不住,娘家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可宋媽媽哭得更厲害了:“遠水難救近火,這麽來回一折騰,怕是兩個時辰都過去了。”
“那該怎麽辦呢?”錦繡犯了難,下意識望向趙昔微。
趙昔微靜靜佇立在廊下,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漠。
錦繡是個機敏的,立即有了說法:“媽媽你也別太著急,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渡過這次難關的。”
又提了燈籠,親自去攜宋媽媽的手:“天色不早了,媽媽還是早些回去吧,才下過雨,路上滑,我給您照路。”
宋媽媽臉色大變。
她猛然去抓錦繡的手:“大夫人她、她還在流血呢,您行行好,勸勸三小姐出個主意罷!”
“宋媽媽也是急糊塗了!”錦繡不露痕跡地撇開手,“相爺不在家,老夫人便是府中最高的掌權人,她既然做了主,那便自有一番道理。怎能是我們小姐可以隨便插手的?”
又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向來防著我們小姐,便是平日裡吃的穿的,都不肯經我們小姐的手。這會子關系到性命的事,又怎麽肯全心信任?”
“不會的,不會的。”宋媽媽一迭聲的保證,“三小姐若出手相助,便是救命之恩,大夫人感激還來不及,怎麽能有疑心。”
“您說得輕巧。”錦繡笑了笑,表情冷凝下來:“陛下龍體欠安,誰能把太醫往宮外請?相爺能嗎?長公主能嗎?憑什麽我們小姐要出這個頭!”
宋媽媽在府中地位極高,何曾這樣被人駁斥過,登時漲紅了整張臉,愣愣的道:“那、怎麽辦,怎麽辦?”
她喃喃自語了幾句,忽然“噗通”一下,再次在趙昔微腳邊跪了下來:“三小姐!”
趙昔微眉梢一挑。
“老奴求您去請柳大夫!”
趙昔微頗為意外:“柳大夫不是隨時都能出診嗎?”
怎麽這也要她出面?
見她肯搭話,宋媽媽眼前一亮,似抓住了一絲希望般,急切道:“我們早就派人去過濟世堂了,可柳大夫說,他保不了母子平安,讓我們另請高明……”
宋媽媽抹了一把眼淚,“大夫人這胎是位小公子……這可是相府的嫡長子啊……”
趙昔微:“……”
柳寄山一介草民,若把徐雲嬌醫死了,長公主能放過他?
宋媽媽還在執著地乞求:“……她從小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怎麽舍得……怎麽舍得呢?三小姐,能不能保住,好歹要試一試才知道……您說是不是?”
她臉上已經沒了眼淚,可悲傷卻愈加深刻:“三小姐,您也是女兒家,也是要生兒育女的,若那是您的孩子,您也一定不忍心的,對不對?”
趙昔微的心,猛地縮成一團。
她的孩子……
“宋媽媽!”錦繡驚聲大喝,“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大夫人遭遇危險,你不在身邊伺候著,來纏著我們小姐做什麽!”
銀寶等人也怒目相向:“宋媽媽,你要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可宋媽媽卻仿佛沒聽見似的,隻直勾勾地看著趙昔微,雙眼有些失神。
“你!”銀寶是個急性子的,二話不說就擼起了袖子。
“宋媽媽!”錦繡怕惹出風波來,忙搶先拉住了她的手,視線卻投向了趙昔微。
趙昔微輕輕點了一下頭。
幾個丫鬟會意,正要伸手——
“不必了……”宋媽媽慘然笑了笑,她自顧自地直起腰,然後機械地轉過身。
天已經徹底黑了,她來時提著的那盞燈籠,孤零零地落在青石磚上,她也不想去撿。
隻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向院門走去。
在一隻腳邁出門檻時,又突然停滯了一下,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地道:“那日裴才人買凶行刺,三小姐您昏迷不醒時,大夫人……她給您祈了一夜的福。”
她半回過頭,語氣幾多歉疚、幾多淒涼,道:“大夫人生性要強,從不肯低頭,可她的心,實在是極軟的……”
趙昔微沒有回答。
她也不需要趙昔微的回答,隻說完這一句,便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
趙昔微站在廊下,慢慢抬起頭。
銀月如鉤,遙掛天邊。
月光自天井灑落,映出滿庭清輝。
院牆爬滿了薔薇花藤,昨夜風雨忽來,打得花葉翻轉,紛紛灑灑,飄落一地粉白。
而同樣的場景,到了景秀園,就沒有這樣的美感了。
芭蕉新綠,海棠淺紅,掩映著粉白的牆,投下層層疊疊的暗影。
緊閉的門窗內,燭火搖曳,人影紛亂,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出,還夾雜著急亂無措的呼叫——
“大夫人!大夫人!”
“別哭,忍著點,省點力氣啊……”
除此之外,竟還有低斥之聲隱隱而來——
“你啊你!叫我說你什麽好!!你說說,這像什麽話啊……”
趙昔微走到前庭,沒來由地聽見這麽一句話,下意識地就止住了腳步。
側耳細聽,便又聽見屋內說道:“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又不是才過門,至於要爭這口氣嗎?玹兒也是的,你胡來,他堂堂相爺,怎麽也沒個輕重隨著你胡來!”
趙昔微聽得就皺了眉頭。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大道理做什麽呢?
她微一抬頭,示意錦繡掀了門簾。
走進屋內時,老夫人正舀了參湯,一邊往徐雲嬌嘴邊喂,一邊咬牙訓斥:“……以前你才過門時,我就有過這個意思,要給他收個房裡人,誰知道我只是提了一嘴, 你就不依不饒和他鬧了一夜——”
話說到一半,恍然察覺有異,猛地抬頭:“微姐兒!”驚愕過後,臉上露出幾分欣慰:“你來了!”
三夫人和裴二姐迎了上來,一個嘴裡喚了一聲“微姐兒”,一個則柔聲喚了一句“郡主”。
又齊齊吩咐左右:“還愣著做什麽。”
眾仆婦們壓抑了大半天,此刻見到趙昔微,頓時如見救星,忙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殷勤得無以複加。
“三小姐,您快請坐!”
“三小姐,您請喝茶。”
“嗯。”趙昔微平靜地接了茶,卻並不喝,隻隨手擱在了案幾上,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床邊。
饒是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在看到徐雲嬌時,還是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