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趙昔微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殺子之仇,不報不休……”
她緩緩重複了一遍,眼神變得冰冷,“多謝娘娘提醒,我會永遠記得這八個字的。”
“你!”這眼神太過可怕,裴才人被盯得渾身一哆嗦,待回過神後愈加的氣急敗壞:“一個郡主而已,你得意什麽!”又去扯皇帝的衣袖,眼淚汪汪:“陛下,您要為乘風做主啊……”
李玄夜臉色沉了沉,才要開口。
趙昔微卻先冷笑了一聲。
李玄夜何等機敏的人物,立時覺察出了異樣。
印象中,她並非錙銖必較之人,與裴才人之間積怨已久,可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過。
帶著疑問,他再次審視著面前的人,卻見那寒涼笑意之下,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李玄夜自小浸潤朝堂,與那群狡詐如狐的群臣鬥智鬥勇,已練就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隻這麽輕輕一眼,他便靈敏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東西。
那東西,是徹骨的仇恨。
仇恨……
他眉頭再次皺緊起來。
宮裡到底還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讓她這麽恨裴才人?
只是,思緒才冒出了一個苗頭,便被接下來的一個聲音徹底掐斷——
“陛下,臣女願意!”
短短的一句話,猶如驚天炸雷,在麟德殿的上空炸響!
除了皇帝,殿內所有人都被炸得晃了晃。
他們沒聽錯吧!?這場慶功宴,最大的贏家,竟然是一個被太子掃地出門的廢妃?!
這廢妃不能重回東宮了——卻搖身一變,成了陛下的義女,所謂的長安郡主!!?
長安啊!
這是京畿重地,連皇子都得不到的封號,竟然給了一個義女!
而這其中最震驚的人,要屬太子李玄夜……
他還沒從上一個隱秘的細節中抽離出來,便又要面對一個捉摸不透的問題:趙昔微,竟然說願意!?
不行!
衣袖一拂,他搶在趙昔微下一句話之前,冷然開口:“父皇!此事萬萬不可!”
“怎麽不可?”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皇帝愣了一愣,發現和自己一起開口的是趙昔微後,又露出幾許讚賞的笑意,抬起手指,指點著道:“她願意,朕願意,倒是你,跟朕說什麽可不可的,什麽意思?”
李玄夜瞥了一眼趙昔微,無動於衷:“父皇,她曾是兒臣的妻,怎麽能再做您的義女?兒臣曾以三書六禮許她一世白頭,也曾攜她出入宗廟叩拜先祖,更曾在離京征戰時以整個帝京相托。她以柔弱之軀,護住帝京太平,於家於國於天下,她都是不可抹去的存在!”
他語氣淡淡,卻有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父皇念她有功,大可以賞她金銀珠寶,突然收她為義女,讓天下人怎麽看?讓後世子孫怎麽看?”
“太子!”皇帝重重喚道,顯然是真的生氣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兒臣知道。”李玄夜神色鎮定,如實回答,“兒臣在勸諫父皇,趙昔微不可為郡主,請父皇收回旨意!”
“你、你——”皇帝的好心情瞬間被摧毀得乾乾淨淨。
“朕要是不答應呢?嗯?”他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兒子,語氣充滿了壓抑的怒火:“是朕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父皇——”他雙臂平舉,雙手交疊,態度莊重又決然:“兒臣從小到大,事事皆順從您,唯有趙昔微之事,兒臣不可,不能,也不願!”
皇帝氣得胸口抽疼。
這是他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太子!竟是個癡情種子!為了一個女人,什麽都忘了!
越想,就越發的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絕不能再讓趙昔微回到東宮!
但是……
手段不能太硬,不能太毒,只能借力打力,徐徐圖之……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袖子一抖,不理會自家兒子的請求,轉而笑看向趙昔微:“太子說。你們曾為夫妻,所以你不能做朕的義女。朕想聽聽你的想法?”
趙昔微心生警覺,沒有立即回答。
皇帝慢慢道:“你護駕有功,這詔書是朕對你的恩賞,亦是對你的愛護。你要是不願意,朕絕不勉強你,就如太子所言,賜你金銀珠寶,這詔書便就此作廢,而你以後的事,朕也不再會插手……”
他挑起冠上的珠簾,露出一張慈愛溫和的笑臉,眼神卻莫名有些銳利,銳利得似乎有一絲絲的殺氣。
“郡主之位,要還是不要,你想好了再回答。”
“陛下。”趙昔微迅速低頭,立即做出了最佳的選擇。
沒有權力加身,她連保護自己都不夠,要報仇,談何容易?
她起身,雙掌貼地,恭敬叩拜道:“能做您的義女,是臣女前世積攢的功德,能被您冊封為郡主,是臣女今生最大的榮光……”她的語氣同樣很慢,眼神溫純善良得仿佛天真少女,“至於太子殿下,能與殿下兄妹相稱,是臣女生生世世修來的福氣!”
“不錯,不錯!”皇帝在聽到她說出“兄妹”二字時,那銳利的眼神終於柔了下來,笑著抬抬手,“朕雖然只是封你為郡主,然這吃穿用度,則一律都按公主的品級供奉,不僅如此,朕還賜你自由出入宮禁之權,你姑姑是宮裡的老人,以後你想她了,隨時可入宮盡孝。”
自由出入皇宮,這份恩典不可謂不大。
本朝獲得如此殊榮的官員, 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後妃到群臣一個個都嫉妒得紅了眼。
可趙昔微壓根不想再踏進皇宮一步,這份恩典給了和沒給一樣。
但她仍乖乖應是,儼然一個孝女摸樣。
“你真是個懂事的。”皇帝解決了最大的一樁心事,頓覺通體舒泰,佯裝生氣看向太子,“你啊你,上來就要朕收回旨意?收回什麽旨意?朕看她挺願意當這個郡主的!”
李玄夜皺著眉,隻管盯著趙昔微。
皇帝哼了哼,懶得再多說什麽,隻招招手喚道:“辭兒,過來!”
“臣女在。”顧玉辭笑著從席間起身,蓮步款款,一襲火紅的長裙拖地,到了皇帝跟前,從容下拜:“辭兒給陛下請安,不知陛下有何吩咐?”眼眸輕輕向趙昔微一睨,明媚的笑意裡,有著無與倫比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