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鷓鴣聲聲。
充滿著藥香的室內,師徒二人對坐無言。
良久,柳寄山放下茶盞,緩緩開口:“為師此番入京,是為追查……”
才說了半句,外面忽然馬蹄嘚嘚,如奔雷急襲。
師徒二人抬起頭,借著桔紅色的燈光,看見一人飛騎,從長街那頭奔來。
那人速度極快,風馳電掣一般,隻一抬眼皮的功夫,已凌空而至。
“籲——”他在門口勒停駿馬,翻身落地,裹起一陣寒風撲面而來。
柳寄山手掌立時按在了佩劍之上。
顧寒蘇站起身來:“師父……”
青影急掠,那人已經站在了眼前:“顧大夫!太子有令,召你即刻入宮,不得有誤!”
“太子?”
一聲驚呼,趴在門外偷聽的師妹們齊齊瞪眼:“大師兄,你你你你居然認識太子!”
“這……”奉命前來傳話的正是袁策,他一扭頭,就看見這群花紅柳綠的美人兒,立時也瞪大了眼睛:“顧大夫你……你這醫館怎麽那麽多女人??”反應過來後,那整張臉都黑了,“你你你真是……”
真是風流成性!
難怪自家主子不準顧大夫靠近靈犀!
“不是你想的那樣!”顧寒蘇連連解釋,“這都是我的師妹!師妹!”
“對對對,我們都是顧大夫的師妹!”
一群小師妹從小習武練劍,在江湖無拘無束慣了,面對太子侍從,別說沒有半點畏懼,反倒是充滿了好奇,一個個小腦袋整整齊齊疊成了一排,趴在窗上盯著袁策上下打量。
“這腰身,這肩膀,這手臂,這劍,這玉……嘖嘖嘖……”柳霏霏摸著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師姐你注意點!”柳依依看不下去了,用力一按她的肩膀,“你昨天還惦記曲江池畔的那位公子呢!”
“你知道什麽?”柳霏霏壓低聲音,嘟囔道:“那位公子那般貴氣的做派,只能遠遠看著,而這個侍衛嘛……”語氣一轉,嘻嘻笑道:“這呆頭呆腦的,讓他幫我砍柴最好不過了!”
“嘶——”話一出,引得幾個師妹齊齊翻了個白眼:“這可是太子的侍衛,幫你劈柴?”
“那怎麽了?”柳霏霏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你沒瞧見,太子有求於我們師兄嗎?”
“是哦……”十一個腦袋有齊齊轉了回來,趴在窗欞上往內看。
袁策站在門內,門外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聲音毫不避諱,一字不漏都傳進了他耳中。
他剛剛進來的時候,隻一眼就已經數清楚了。
一二三四五……足足有十二個!
這顧大夫居然十二個師妹?
太過分了!
太子殿下後院都沒這麽多女人!
而且這群女人也太放肆了,對著他一個大男人上看下看指指點點,像話嗎?
連太子妃身邊的宮女都比她們有禮貌!
“師妹啊……哦!我明白了!”作為太子的貼身侍衛,袁策見過的大陣仗也不少了,比如帶人直闖長信宮、提劍進太極殿這種事都經歷了。
但唯有一點,太子從不去酒肆樂坊玩樂,而且他自己不去,身邊的侍衛也不能去,所以這麽一群鶯鶯燕燕圍觀自己,他一時還真有些傻了眼,愣在原地連自己來幹什麽都忘了。
顧寒蘇把窗子嘩啦一下推開,那一排排小腦袋立時就矮了下去:“大師兄……”
顧寒蘇面無表情把窗“啪嗒”關上,轉過身來,向目瞪口呆的袁策一笑,強行把話題扯了回來:“這麽晚了,殿下何事召見?難道太子妃寒症複發了?”
“不是……”袁策才吐出兩個字,一直沒出聲的柳寄山已皺了眉頭:“太子妃?可是你之前信中所述的病症?”又臉色一沉,“那個藥……”
“是啊!”顧寒蘇搶先截斷了他的話,又不便當著別人的面直說,隻含糊道,“也不只是藥,師父您隨徒兒一起去看看就都明白了!”
“為師正有此意。”柳寄山將茶盞放下。
“不是太子妃!”袁策回過神來,抬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大聲道:“是公主,公主病了!”
“公主?”顧寒蘇正提了藥箱,聽見這話面色一變:“靈犀怎麽了?”
“說是腹痛。”袁策一邊翻身上馬,一邊對身後馬車上的兩個人交代著,“太醫院一群太醫診了半天的脈,就是沒個確定的說法。”
“又是腹痛?”
“又是腹痛……”
馬車內,顧寒蘇一臉驚訝:“師父,您是不是已經知道病情了?”
柳寄山眸光一閃,答非所問:“寒蘇,師父聽說,太子妃就是趙子儀的女兒?”
“是啊。”顧寒蘇更驚訝了,“怎麽了?”
“沒什麽……”柳寄山十指交叉,放在下巴處,眼底一片深沉,似外面那漆黑的夜空,看不清裡面藏著什麽情緒。
顧寒蘇的目光遲疑了一下,落在他指縫上。
因為太用力,那裡顯現出了幾道泛白的印子。
“居然是她……”柳寄山喃喃發出了聲音,“我真沒有想到……那孩子會成了太子妃……”
顧寒蘇聽得雲裡霧裡,可看師父的神色,又不敢貿然追問,隻好默然等著他往下說。
可他卻突然又不說了。
顧寒蘇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便試探性地問道:“師父,您認識太子妃?”
“見過一面,不算認識。”柳寄山淡淡一笑。
“駕!”因是太子急召,駕車的馬夫心急火燎,用力抽打著馬兒,催得馬車如生了翅膀一樣,轉眼間已駛出了街坊,入了朱雀門。
“車上何人?”
“有令牌嗎?”
守城的侍衛遠遠大喝。
袁策一馬當先,亮出手中玉令:“太子有令,傳顧大夫入宮!”
“啊!”那人立即笑著賠罪:“是袁大哥啊!恕小人眼拙,您快請進!”
“駕——”袁策沒空理會他的諂媚,韁繩一夾,催馬直入,眾人隻覺得臉上寒風襲來,那馬車已過了承天門街。
車內,顧寒蘇一臉錯愕:“既然見過,怎會不認識呢?”
柳寄山低低一歎,沒有說話。
就在顧寒蘇以為他會沉默到底時,他又幽幽開了口,還是那樣沒頭沒尾——
“當年,我曾想把她帶回赤金山,但她娘親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