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媚 ()”
天亮時,下了一場小雨。
此時晨光濛濛,天邊霧氣如煙。
一叢翠竹倚牆而立,幾枝早發的杏花探入窗下,微風細雨襲來,綠竹沾香,紅花染淚,宛若美人出浴,一片暖豔融酥的嫵媚景象。
雨點淅瀝瀝落下,在水池中蕩漾開一圈圈水紋,池底的紅色小鯉魚受了驚,慌忙一甩尾,潛入浮萍底部,迅速消失不見。
春天即將來臨,這一切都是那麽的生機勃勃。
趙昔微站在窗前靜靜賞了一會兒美景。
但,這份寧靜很快就被打破。
“踏踏踏——”鞋底踩過積水的聲音傳來,月亮形的院門口,有一名宮女撐著傘匆匆而來。
竹影搖亂,雨絲紛飛,粉色杏花零亂地落在青石小道上。
冷氣和花香伴隨著焦急的腳步,讓人心神一凜。
她走到廊下,早有小宮女迎了上去“素玉姑姑。”
她微一點頭,將雨傘交給小宮女,又把冰冷的手指放進袖子裡揣了一下,感覺恢復了溫度,這才踏入門檻內來。
珠翠圍繞,雲錦堆疊,隔著粉白的珠簾,幾個貼身的丫鬟正伺候趙昔微梳妝。
素玉輕輕在胸口按了按,稍稍松了一口氣。
“怎麽了?”趙昔微對鏡而坐,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主動發問,“外頭髮生什麽事了?”
“太子妃果真是明察秋毫。”素玉一垂首,細聲稟報道:“是丞相府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留意著趙昔微的反應。
“相府怎麽了?”趙昔微抬起眸子,自鏡中看見素玉猶豫的神色,便笑了笑,道,“父親不是同我一樣被禁足了麽?”
“不是相爺。”素玉低聲道,“是府上姑娘們的婚事。”
“哦?”
“論理,這事奴婢本是不知情的。”屋裡也沒有外人,素玉就也沒什麽避諱,“一大早上,便收到了城東袁家的拜帖,說是想見太子妃……”
“城東袁家?”趙昔微愣了一下,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是袁夫人。”
“是。”素玉跟在趙昔微身邊這麽久,自然對趙家那雞飛狗跳的事也是了如指掌,而袁氏和丈夫的那些恩怨情仇也是道聽途說了不少。
她深知趙昔微不太待見那群娘家人,就笑著解釋道:“袁夫人來得早,才寅正就在街上候著了,那時天還沒大亮,又下著雨,奴婢也不忍心她一個婦道人家失了體面,便破例讓她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一攀談才知道,袁夫人竟然是為了女兒的婚事而來……”
“羽小姐的婚事?”銀寶沒忍住,嘟囔了起來:“那不是她自己一門心思想嫁的嗎?找上咱們主子做什麽?”梳頭的手就一頓,“袁夫人過來,不會是求小姐您幫忙吧!”
“你少說兩句。”錦繡提醒了一句,但眼裡也露出了幾分憂慮。
趙昔微挑了一朵珠花簪在發間,淡淡道:“她想求我做什麽?”
素玉的語氣就有了幾分尷尬:“還是為的聘禮的事——”
才說了幾個字,銀寶就又皺了眉頭:“怎麽又是聘禮?前幾日裴娘娘不是才來鬧了一通麽?這是把我們主子當金庫了不成?一個個的這個要錢那個也要錢……”
她心直口快,啪嗒啪嗒說得痛快,但素玉是一宮掌事,輕輕咳了一聲,銀寶立時就閉了嘴。
“趙二爺許諾了裴家三千兩聘金。”素玉一開口,趙昔微就明白過來,二房的錢財都被袁氏帶走了,哪裡能拿得出這麽多,結合袁氏心急火燎地求見,想必是牽連到了自家女兒——
她笑了笑,問道:“是不是連累了趙承羽的婚事?”
“差不多是這樣。
”素玉低聲道,“聽袁夫人說,趙二爺為了娶裴娘子,把預備給女兒的嫁妝私吞了,這還不算,又要將王家下聘的禮金,也一並湊齊了,都給裴娘子送去——”趙昔微一臉匪夷所思。
這世上,聽說過為了錢財,把女兒賣給大戶人家做童養媳的,也聽說過為了權勢,把女兒送給達官貴人做妾的,甚至還有為了能撈到一筆豐厚的聘禮,逼著女兒嫁給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頭的。
卻還是頭一次聽說,為了娶新老婆,私吞女兒嫁妝和聘禮的。
攤上這樣一對父母,也難怪趙承羽心態那麽扭曲。
“正所謂,有了後娘就必然會有後爹。”素玉說著不由一歎,“只是趙二爺這未免也做得太過了些。”反觀太子妃,就算是屢次遭到趙承羽衝撞,甚至是陷害,都不曾做到這種地步。
趙昔微笑了一聲,沒有接話。
世人都說最毒婦人心,可這男人一旦心狠起來,別說是私吞女兒財產,便是殺妻殺子的事也乾得出來。
只是想不到這樣的事就發生在自己娘家,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但轉念又一想,以趙承羽這種酷愛攀比的性子,便是十裡紅妝風光大嫁,怕是也難以得到滿足。
再者這對父女兩個,本來就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就算現在和和美美的辦了婚事,以後也遲早是要撕破臉的。
這麽想來,趙昔微就收起了神思,拿起一對赤金耳環戴在耳朵上,道:“去庫房拿兩件像樣的首飾,賞給她吧。就說我現在禁令未除,身子也不大爽利,不方便見客,等天氣好了,必定設下春宴請她過來遊玩。”
這就是拒絕出面了。
“太子妃……”素玉應了一聲,腳下卻沒動,想了想,方猶豫勸道:“奴婢多一句嘴,趙府這一嫁一娶,同時牽連了裴、王二家,雖然眼下裴娘娘被貶,可裴家到底是五世封侯的將門之家,底子擺在那呢。而王家雖然底子略薄些,可太后在朝中經營數年,王家在朝中也是盤根錯節有著堅固的勢力……”
她望向趙昔微,語氣誠懇:“還望太子妃三思啊。”
“既如此……”趙昔微思忖片刻,吩咐道:“讓袁氏過來吧。”
袁氏穿了一身淡藍色的緞面裙,系著暗紅色的腰帶,比當初在趙府內宅時,更顯得沉穩幹練了許多,只是面色有些發白,雖然她極力展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笑容,可那偶爾會微微一擰的雙眉,仍是帶出了幾分難以察覺的憂慮。
她是個好強又精明的女人,不論是感情上還是利益上,都是能屈能伸、手起刀落的狠角色。
可哪裡想到一向平庸的丈夫,狠起來逼得她走投無路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