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安靜不過片刻,又笑了起來,很雲淡風輕的就接住了話:“誰說不是呢,淑妃妹妹不僅能懷,還會生——生的公主才是好呢,畢竟,陛下眼裡兒子只有太子一個。”
趙昔微的後背就是一涼,比原先聽她們議論淑妃還要緊張。
皇帝對太子的寵愛,她也曾有耳聞。
太子年幼喪母,皇帝心疼不已,便將其留在身邊親自撫育。
這一份厚重的父愛,別說是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沒有男人能做到。
是以,太子也特別孝順皇帝,加上皇帝身子不好,太子現在雖然已經移居東宮,可為了方便侍疾,還是住在宮裡的日子多。
可以說,這對父子之間的感情,在史書上是絕無僅有的深厚。
賢妃這話輕輕一彈,就將貴妃踢過來的皮球給彈了過去——生兒子又怎樣,不受陛下的寵,可有可無,還不如不生呢!
再往深了想,就是暗指貴妃的兒子比不過太子。
這種話豈能隨便亂說?
而且還是在太后的宮裡,當著這麽多妃嬪的面。
可賢妃就是這樣不鹹不淡的說了,依舊是像說今天天氣很好這樣的語氣。
說的人不怕,可聽的人怕。
比如趙昔微,就悄悄地將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裴貴妃那邊良久的沒有聲音。
賢妃就又笑了一笑:“若是貴妃姐姐生的是位公主,也就不用自己準備牡丹花了,說不定陛下早就把那九十九盆睡蓮賞給了姐姐呢。”
話音剛落,裴貴妃陡然起了身,“啪”地一聲巨響,嚇得趙昔微險些將手中茶水灑了出去。
那株牡丹被掃落到了地上。
滿地的瓷片,那象征著國色天香的牡丹花,變成了一地紅泥。
宮女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呼啦啦跪了一地:“貴妃娘娘息怒!”
接著眾妃嬪們也跪了下去:“姐姐息怒!”
賢妃見目的達到了,也跪下求饒:“是妹妹說錯話了,還請姐姐原諒!”
四周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
宮女們伏在地上,肩胛骨都有些發顫。
賢妃氣得貴妃砸了花盆,最後受苦的還是她們這些當下人的。
鬧到陛下耳朵裡,或者讓太后一個不耐煩,直接給她們一個伺候不周的罪名,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輕的。
趙昔微也跟著跪下了。
不過她跪的時候特意後退了幾步,既然躲不過這場風波,那能遠離一點,就是一點。
別的人都在不住的求饒請罪,她隻靜靜地跪在那裡,頭依然還是半垂著,卻恰到好處的讓人能看清她臉上的神情:有些惶恐,有些害怕,而更多的,卻是茫然,仿佛根本看不懂,為什麽事情就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裴貴妃砸了花,卻還不解氣,拂袖就要離開:“擺駕回宮!”
太后不悅的聲音響起:“貴妃,今天是哀家的賞花宴,你當著哀家的面砸了花,哀家還未問罪與你,你竟要這麽就走了?”
聞言,裴貴妃收住了腳步,對著太后敷衍一禮:“臣妾身子突然不舒服,需要回宮吃藥,不能再陪母后賞花了。”
她說完,也不等太后出聲,一提裙擺就出了殿門。
貼身的宮女們又驚又怕,忙磕了一個頭:“奴婢告退。”也飛快的退下了。
太后盯著裴貴妃的背影,良久才轉過頭來,看著地上跪著的人,語氣緩緩的道:“都起來吧,她就是這個性子,連皇帝都習慣了,哀家再不能忍也忍了。”
四周一片寂靜,就連衣袖摩擦的聲音都沒有。
無人敢起身。
趙昔微也就沒有起身。
像太后這樣站在權力頂峰的女人,她的語氣越是看起來風平浪靜,背後就越是有著驚濤駭浪在等著你。
“起來吧,哀家又沒有怪罪於你們,這樣跪在地上做什麽,今日是叫你們來賞花的,不是立規矩的。”太后已端了茶盞,聲音十分慵懶愜意。
眾妃嬪就都松了一口氣,賢妃機變最快,已經款款坐回了原位:“母后您真是雍容大度,怪不得能協理陛下,治下這麽一片大好河山。”
“有什麽辦法。”太后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的道:“哀家早些年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鬥智鬥勇,早把那股子要強的心性都給磨沒了。”
明妃見太后放下了茶杯,忙起身恭敬地替她續了茶,滿臉和順的笑:“母后大度,是臣妾之福,也是陛下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連那眼角中鋒芒都柔和了不少。
眾妃嬪也就都笑了起來,宮女們也暗暗松了一口氣,有人悄悄的跪在地上清理了花盆的碎片,又有人輕輕地端了銅盆進來,用白色的帕子擦拭了一遍地毯上的塵土。
很快就收拾得乾乾淨淨,就連那牡丹花的香氣也神奇地消失了,仿佛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一場鬧劇似乎就要這樣收了場。
賢妃坐得離趙昔微最近,她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關切之意:“今天倒是嚇著了趙姑娘,你們看,瞧這小臉都白了,本來就是瓷娃娃一樣的人兒,這樣看就更加讓人心疼了。”
趙昔微聽到她將話題扯向了自己,剛剛放松下來的神經猛然又是一繃。
賢妃絕對算不上賢惠。
可她卻無子被封妃,還能這樣和貴妃鬥,光是這兩點就足以證明,賢妃實力不容小覷。
趙昔微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福了一個:“多謝賢妃娘娘關懷,只是因為今日天冷,臣女體寒不禁凍,才會顯得蒼白了些。”
宮裡規矩森嚴,沒有人會亂說話。那些看起來輕飄飄的話,背後都是另有深意。
賢妃說她嚇得臉色發白, 她若是不知輕重應下這話,那就是對太后不敬,對貴妃有怨。
貴人是不會有錯的,錯的永遠是地位低的那個。
趙昔微在這長信宮呆了不過一個時辰,卻已經領悟到了這條真理。
賢妃端茶的動作就輕輕的一頓。
沒想到,趙家這個丫頭如此機敏。
打量的目光就深了幾分,看向了趙昔微。
只見她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分拘謹,卻也沒有一絲的懈怠。
像是一條遊在淺水中的魚兒,屢次都能輕輕避開他人放的鉤子。
可那又怎麽樣?
貴妃就柔柔的笑了,自己連貴妃都能製服,就不信一個小小的野丫頭能翻出這座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