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昔微暗暗想著,覺得皇帝看似溫和平淡,可骨子裡卻是極有人情味的。
又覺得遺憾,倘若皇后沒有早早的故去,此時也該和皇帝一起,坐在這裡接受群臣賀歲,那又會是何等恩愛和諧的情形呢?
她這邊有些惆悵,而那邊的命婦們卻都很高興。
喬夫人指著一朵重瓣山茶,笑道:“我就戴這個吧,正好我們家雲淺也喜歡。”
“是。”宮女便拿了花枝,輕輕為她插在了發髻左側。
清麗雅致,不媚不俗,果然是喬雲淺喜歡的風格。
崔夫人就挑了一朵嬌嫩的粉芍藥,親手替崔岩戴在了官帽中間,又取了同樣的一朵,為自己簪好,這才拿著寶鏡細瞧了兩眼,顯得十分滿意:“你看著怎麽樣?合適嗎?”
崔岩咳了一聲,不自然地扶了扶官帽:“夫人選的,自然是合適的。”
惹得上頭皇帝忍俊不禁,手指著兩人笑道:“崔卿家配這粉色,甚好甚好!”
趙昔微則挑了一小枝紅梅。
李玄夜雖然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喜歡膩歪,但實際上並不是個招搖的個性。
她斂眉想了想,將幾朵小小的梅花摘了下來,然後取了一條紅色絲絛,三兩下打了個酢漿草結,再把一朵朵梅花固定上去,變成了一條梅花絡子。
她起身,笑吟吟道:“我來替殿下簪花吧。”
紅色的梅花,纏繞在紅色的繩結上,漂亮又新穎。
李玄夜笑了笑,伸出了左手,道:“那就系在手上吧!”
群臣逮著機會開始溜須拍馬:“太子和太子妃可真是琴瑟和鳴、夫唱婦隨!”
不知道就有哪個不識趣的,一下子就說得順了嘴:“是啊是啊,當年皇后也為陛下親自簪花呢!”
皇帝表情一黯,那邊太后就重重地咳了一聲。
眾人立時噤聲。
空氣靜謐了一瞬,太后不鹹不淡的又說了一句:“太子妃,你來替哀家簪花吧。”
趙昔微一愣。
抬頭看去,見兩個宮女手捧托盤,已跪在了太后左右。
兩朵碗口大的紅牡丹,靜靜地躺在托盤上,等待著她為太后簪上。
服侍太后簪花是妃嬪的規矩。
論理,她作為太子妃,是該主動上前做這些事的。
只是趙昔微不想。
太后向來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她又何必再卑躬屈膝討好呢?
而現在突然點名要她近前服侍,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趙昔微略一遲疑,太后已有了幾分不悅:“太子妃難道病得連花都拿不起了。”
大年初一說這種話,已是惡意滿滿。
李玄夜長眉一挑,掃了一眼對面的宮妃,淡淡道:“皇祖母想要簪花,可召賢、明二位娘娘近前。”
被點了名的賢妃、明妃都是一震。
太后點名太子妃服侍是假,要刁難太子妃才是真,這個當口,太子叫她們兩個出來,這豈不是要她們做替死鬼嗎?
裝死總比真死好,所以兩人都低下了頭去,專心致志地玩著自己的手指甲。
“太子這話是什麽意思?”太后坐正了身子,眸光冷意森森:“新春佳節,哀家是她的太婆婆,她作為孫媳婦,伺候太婆婆有什麽問題?”
眼看氣氛就僵了下來,趙昔微心裡咯噔一下。
這個時候,可不是和太后翻臉的好時機。
太后手裡到底還有實權,這麽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身形微動,還沒動作,手指已被人捏住。
李玄夜將她護在身側,看向太后,語氣淡淡:“太子妃身體虛弱,伺候不了人。”
“你!”太后手掌用力一抓,狠狠按在寶座的扶手上。
這麽多年來,她接受了無數次群臣朝賀,可還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一次次地被挑釁底線。
太子和她作對是擺在明面上的事,人人都知道他從不給她面子,她也是為了顧全大局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現在,竟然為了個小姑娘,讓她如此難堪!
她很久不殺人了,是不是讓太子誤會了什麽?
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
皇帝哈哈笑了一聲,忙勸道:“母后息怒,太子就這性格,您別跟他一般見識,都是兒子不好。”
一面說,一面向曹德瞪了一眼。
曹德趕緊兩步走過來,接過宮女手中的托盤,乖順地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冷笑了一聲:“皇帝你不用這麽敷衍,當年皇后不能伺候,現在太子妃也不能伺候,說到底,是我這個老婆子沒福氣罷了!”
語氣陡然生硬:“你們要是嫌哀家礙眼,哀家明天就把虎符兵權一並交出,尋個清淨的庵堂自個過去!”
“母后——”皇帝臉色一變,急忙道:“軍國大事,非同兒戲,母后可千萬別說氣話!”
實在不是他反應過激,而是因為邊境幾個大將是太后的心腹,都只聽太后號令。
太后一手交出虎符,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一邊交出兵權,一邊就住進了庵堂,那可不就是軍心大亂,這種得不償失的事,他自然不允許發生!
“母后!”皇帝能在太后的壓製下安然無恙的坐了幾十年的皇位,靠的不僅僅是仁慈的心腸,也不僅僅是柔軟的姿態,而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機敏。
他呵呵一笑, 和聲細語地勸道:“母后想要孫媳婦伺候,這有什麽難的?太子原也是怕太子妃身子不好,一時情急才出此頂撞之語,他自小就是這樣的性格,母后您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您也別遷怒太子妃,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兒子看著卻是個很知禮孝順的……”說著就笑眯眯看向趙昔微,拉長了語氣:“太子妃,你說呢?”
皇帝都拉下臉面來了,趙昔微也不想再僵持下去。
太后挾持兵權,以王家行事的作風,不管不顧鬧得朝野動蕩也是做得出來的……
電光石火之間,她已迅速理清了這層利害關系。
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了一時的委屈而拉整個朝堂下水,對她、對李玄夜都沒有什麽好處。
“陛下說得是。”趙昔微想到這裡,忙應了皇帝的話,柔聲道:“服侍太后是兒臣的本分,太后娘娘既然有簪花的雅興,孩兒怎麽能不盡心盡力呢?”
一面說,一面握住李玄夜的手,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