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秘辛總是最能抓人心肝。
那宮女是在內廷負責灑掃的宮奴。鍾聲響起的時候,她想著貴人們已經開宴了,便準備偷偷溜去暖房裡偷個懶,卻在路上撞見了這樣的一幕。
太后皺了眉頭,問道:“你確定沒看錯?”
滿堂靜默中,人人都捏緊了袖口,偷偷支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著一場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太后明鑒!”那宮奴跪爬了幾步,“奴婢路過延英殿時,看到裴姑娘跪在路邊,頭髮都散了,首飾也掉了,衣裳……”說著有淚水掉了下來,語氣轉為抽噎。
“好好說!”太后沒什麽耐心聽一個宮奴哭哭啼啼,冷聲又喝了一句。
“是……”宮奴惶恐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道:“衣裳、衣裳也破了……”
“什麽?”
眾人都震驚得抬起頭來。
寒風乍起,廊下的大紅色宮燈忽然轉暗,殺氣凜凜間,那猩紅的燈光似一道道鮮血,從夜色之中飛出,墜落在地毯上、槅扇上,凝結成為一團團紅色的暗影。
宮廷宴會,在民間百姓看來,這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聽著最莊重的禮樂,看著最華麗的舞姿,一飲一食,一言一笑,都是如天人一般,尊貴聖潔。
但其實坐在這裡面的人卻比誰都清楚,宮宴上的戲碼一出比一出熱鬧,爭寵、設計、刺殺、下毒……在歷朝歷代的記載中層出不窮。
薄酒一杯,春風一度,美人被天家看上,從此榮寵加身,福澤滿門,甚至還有可能載入史冊,名垂後世……
更何況,早先裴才人還是貴妃的時候,宮裡就傳出過消息,說裴家想把嫡女送進東宮給太子做側妃,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是不了了之。
當時這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浪,貴婦們私底下聚在一起,都暗暗嚼舌根,有說是太子妃善妒,容不得太子納妾,有說是太子妃擅寵,把太子拿捏得死死的,更有人離譜的猜測,說是太子妃服用了駐顏秘藥,養得肌膚通透如雪,令太子愛不釋手……
謠言越傳越玄乎,但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懷疑過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妃專房獨寵的事實。
因此,這些私房密話,不管是出於惡意還是善意,都隱隱透著幾分不可捉摸的豔羨。
身為高門貴婦,即便錦衣玉食,卻也要坐看丈夫依翠偎紅,不得不拿出那賢良淑德的姿態,隻為求得一個齊全的好名聲。
在這圍爐品茶的愜意午後,又有仆婦們匆匆進來,各自來到各自的主子身旁,附耳悄聲稟報著什麽。
不是這個府上的小妾尋死覓活,便是那個家裡的婆婆勾心鬥角。
可偏偏那太子妃就不用受這種委屈。
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全京城最時興最精致的款式。
出入有近衛保護,受氣有太子撐腰。
沒有惡毒婆母,沒有刁鑽小姑,沒有黑心妯娌,更沒有那狐媚小妾。
這樣舒服的好日子,便是夢裡想想,都要笑出聲來……
貴婦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命好二字才解釋得通。
便只能無奈一笑,忍不住歎息道:“真是天底下的好事全叫她全得了,那不好的是一點兒都不沾啊!”
但此時此刻,眾人突然覺得,是該收回這句話了……
“哐當”一聲脆響,有杯盞擲出,將眾人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放肆!”皇帝霍地站起身來。
“陛下——”淑妃低低驚呼,忙伸手去扶,他卻瞬間恢復了康健,手臂大力一甩,將淑妃推得幾乎摔倒。
“陛下息怒!”其他幾個妃嬪也嚇了一跳。
“陛下!”淑妃從地上爬起,來不及整理妝容,迅速就跪在了皇帝面前,急急道:“太子是您親手培養的儲君,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拉住皇帝的衣袖,淚盈於睫:“這賤婢汙蔑太子殿下,為的就是讓您父子離心,陛下您可千萬別上當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皇帝一個箭步就衝下了寶座。
才疾出兩步,又驟然止步,振臂高呼道:“禦前侍衛何在!”
“臣在!”階下立即有人肅然響應。
“陛下饒命!”那宮奴失聲尖叫了起來,“奴婢說得都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瞞陛下——”
向來溫厚仁愛的帝王,少見地露出了一臉凶狠之色,仿佛一頭殺紅了眼的雄獅,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狠戾無情的氣息。
他望著跪在面前的宮奴,從齒縫之間迸出來冷冷的幾個字。
“拖下去!割去耳鼻!腰斬喂狗!”
“慢——”
殿內突然響起一道急急的聲音。
眾人驚愕地抬起頭,看見太子妃跪了下來。
“太子妃,這不是你該說話的時候。”皇帝轉過身來,正沉浸在暴怒之中的他,衣袖一掃,狠厲道:“誰再求情,一並斬殺!”
帝王之怒,血流成河。
趙昔微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冷酷無情的一面,讓她內心小小的發怵了一下。
淑妃也嚇得跪了過來:“太子妃!”語氣又低又冷,似有隱隱警告。
“皇帝, 哀家有幾句話要說。”看了半天的好戲,太后似乎心情越發的好了。
她唇角有意無意地揚起,眸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懶懶地笑道:“發生這樣的事,太子妃作為太子的嫡妻,有想法也正常,陛下何不聽她說兩句呢?皇帝偏心太子到了這種地步,恐怕難以讓百官信服!”
“母后——”皇帝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行啦!”太后笑得眼角都起了皺紋,抬手往下壓了壓,“太子妃剛剛想說什麽?”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哎呀,要哀家說啊,太子妃也別委屈,這事啊責任就在你!要是當初好好的留著那一群美人在東宮,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太子,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怎麽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呢?”
“……”
殿內眾人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這王家果然是毫無底蘊……就算是到了太后這樣的位置,開口還是那麽的粗俗難聽。
但,再沒有底蘊、再粗俗難聽,她們也得默默地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