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容的聲音就有了些曖昧不明的意味:“太子還未選妃,何奎身為東宮屬官,怎能不為自己籌謀一番呢。可何家總共只有一個女兒,是以雖然是庶出,卻也是備受重視。”
趙昔微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禍從口出,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一眾夫人小姐們小憩片刻,穿著青布緇衣的青雲師太走了進來。
“阿彌陀佛。”
青雲師太深深的一鞠躬,“方才貧尼接到消息,不其侯府上的小公子率領西園校尉前來上香,還請諸位貴人稍等片刻。”
眾人面色俱是一沉,尤其是裴老夫人。
崔玉容低聲道:“這不其侯姓王,是太后的娘家,和我姨媽家向來不和。”
趙昔微瞬間明白了。
太后不喜裴貴妃,裴貴妃也懶得討好太后,如此一來,兩個家族必然也互相看不順眼。
今天蓮華寺本是裴家的主場,王公子突然到來,不免有些喧賓奪主之意。
明知這是不懷好意的挑釁,但是在場的誰也不敢表露內心的憤怒。
裴老夫人眉心的川字紋更深了。
她笑了一笑,卻沒有一點兒和氣的意思在裡面,道:“這可是不巧了,王公子帶的都是一幫男人,咱們這些媳婦小姐們也不方便出去。只能麻煩諸位在茶房多待上一會子了。”
眾人忙捧了茶盞,一臉恭敬的樣子:“不礙事,不礙事,等王公子上完香咱們再去也是一樣的。”
嘴上是這麽說,心裡卻暗暗替裴家覺得丟人。
可不是嘛,連裴老夫人的場子也砸,這王家的所作所為簡直是騎在頭上拉屎了。
趙老夫人看出眾人心裡的不快,就體貼地給了裴老夫人一個台階:“上香嘛,心誠則靈,咱們今日也沒旁的事要急著去做,何必急著這一時半會。”
旁邊一位夫人也附和著笑道:“我們倒是能等,就是孩子們有些淘氣。看看趙府兩位小姐和崔府那位小姐,早就想去外面放生了!”
這一句話,妙就妙在一次性得罪了兩個府。
本來低著頭抿茶的眾人,一下子就全都抬起頭來,將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過去。
趙昔微不由得也朝對面深深看了一眼。
正是先前打聽自己身世的那位貴夫人。
只見她一臉巴結的笑容,兩個老鼠一樣的眼睛,看人時斜著眼珠子向下,顯得十分的扭捏和局促。
她長得又黑又瘦,做工精巧的面料穿在她身上,卻並沒有增添一點貴氣,倒顯得整個人都俗氣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對她這樣失禮之言,心裡不知道翻了多少個白眼,臉上卻依然保持著歲月靜好的微笑。
反正出洋相的又不是自己。
只有角落裡有一道緊張的眼神投來,正是一直沉默著的何滿枝。
她雖然也努力保持著鎮定,可那不停絞著手帕的手指悄悄出賣了她。
崔玉容用羅帕半掩著嘴,輕笑道:“這位是何奎的夫人,何滿枝的嫡母。”
這笑聲和語氣裡頗有幾分不屑的意味。
不過在場的並沒有人覺得過分。
畢竟何夫人出身低微,不通筆墨,舉止粗俗。在京中貴婦圈子裡是個很上不得台面的角色。
但凡宴請聚會,大家肯給她下帖子,完全是看在了她丈夫的份上。
趙昔微笑了笑,端了茶繼續淺抿。
就聽崔玉容低聲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何夫人這樣粗枝大葉的人,
是怎麽教出何滿枝這樣謹小慎微的女兒的。” 這聲音不大不小,在座的卻都聽了個清清楚楚,眾人都忍不住低笑出聲。
何滿枝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求助似的將目光看向了裴夫人,可裴夫人卻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佯裝沒看見。
她又將擔憂的目光投向何夫人。
何夫人自知失言,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心裡一陣慌亂和煩躁。
羞惱成怒之下,就將氣都撒在了庶女身上:“看什麽看?就知道看著我,我帶你出來為的是讓你見見世面,好為你的將來鋪路!你瞧瞧你自個兒,就知道埋頭喝茶,你是一頭牛嗎喝這麽多水?!”
“哈哈哈哈——”
這一下,眾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何滿枝慘白的臉,霎時間漲得通紅。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嫡母如此劈頭蓋臉的罵,讓她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作為庶女,她是不能站出來頂撞嫡母的,甚至更不方便講幾句場面話來圓場子。
可她越是這樣,四周的貴婦千金們就越覺得好笑。
本來何奎出身就低,只是礙於太子之威名,這些人才要給何奎幾份情面。
可表面上的尊重不代表內心的敬畏,於是粗俗無禮的何夫人,在貴婦圈就成了一個逗人開心的醜角。
何滿枝翕動嘴唇,幾次將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作為庶女,她只能忍。
還是裴夫人的妹妹、那位嫁進崔府的夫人有些於心不忍,呵斥了一聲女兒:“玉容,不可胡說。”
崔玉容摸了摸耳朵,有些不以為然。
裴真真卻並不想事情就此結束,她笑著道:“玉容妹妹只是實話實說嘛,何小姐本就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就連東宮的掌事姑姑都知道了。”
眾人長長的“哦——”了一聲,仿佛對這個新的話題十分的好奇。
東宮的掌事女官知道了一個未出閣千金的性格,這話聽來就很是引人遐思了。
何滿枝咬著唇,眼裡漸漸地浮現一片霧氣。
她本就生得清麗婉約,這樣悲憤含淚的模樣,又平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叫在場的貴婦們均是忍不住紛紛側目打量。
“哎,真的是一個好姑娘。”崔夫人心慈,就有意替她說一句好話。
“可惜沒有托生在嫡母的肚子裡。”不知道是誰幽幽的歎息了一句。
“是啊,可惜是個庶出的。”又有人附和了一句。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趙昔微端著茶盞,四周是貴婦們越來越放肆的接頭接耳之聲。
卻久久都不見何滿枝辯駁一句。
趙昔微心裡微歎。
自己一來的時候,這些貴婦不也想拿自己的出身取笑逗樂嗎?她若是像何滿枝一樣選擇隱忍沉默,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侮辱。
尊嚴,是自己抗爭得來的,不是忍讓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