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張開雙眼的時候,我已身處在一間類似醫療室的白色房間之中。
我一邊勉強從床上坐起,一邊張望這間不大的醫療室,同時看到一位背對著我、身穿白衣的女士。
「唔該,請問我而家喺邊?」當我開口的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甚為疲累。
那白衣女士轉身過來看我,看她胸前掛了一個寫著名字及職位的名牌,原來她是駐機場醫療室的醫生。
換言之,此刻的我依然身處於機場之中。
「你頭先暈咗,所以送咗嚟醫療室,無事就自己走得?啦。」這位女醫生語氣並不耐煩。
「我暈咗幾耐?仲有啲黑衣人呢?個肥佬呢?我女朋友條屍呢?」我憑著腦裡僅有的記憶連留追問。
在記憶中,我記得自己最後是被黑衣人的噴霧弄暈的。
到底那些黑衣人是誰?
他們與殷琳的死有關嗎?
「你四點幾俾機場特警送入嚟,聽講你係喺條走廊度暈咗。而家五點半,暈咗一個鍾左右啦。我唔知咩黑衣人咩肥佬,亦都無聽過有咩屍。」女醫生一邊皺著眉說,一邊執拾著桌面上的文件。
「啱啱喎,喺扶手電梯走廊嗰邊喎,有個肥佬殺咗六個人你都唔知?」我非常驚訝女醫生竟然對這場令人聳然的殘殺一無所知。
「我唔知你講咩,如果你見到幻覺,我可以refer你去精神科。但如果先生你無咩事就走啦,我要收工?啦。」女醫生一手拿起自己的手袋,並脫下了白色外袍,直接下了逐客令。
從女醫生的反應中,聽起來我記憶中的「胖漢、追殺、黑衣人、屍體」完全像是子虛烏有的。
可是,看著女醫生已經收拾好行裝的狀態,我已知不可能再從女醫生口中問出什麼,所以隻好無奈地帶著滿腹疑竇離開了醫療室。
從醫療室出來後,我發現原來自己已到了入境過關的位置。
這也好,至少我不用再經過那段有著被胖漢追殺回憶的扶手電梯長廊。
雖然聽過女醫生的說話後,我對自己所經歷過的回憶也略有質疑,畢竟整段經歷實在太過誇張,但是我的腦海卻又好像嘗試在說服我,我確實親身經歷過那段恐怖的回憶。
即使此刻,我仍記得儲物櫃中的腐屍惡臭,還有殷琳那對無神而混沌的瞳孔。
難道一切真的只是我在暈倒時的幻想嗎?
我一邊想,一邊終於走到了抵港大堂。
我放眼望去,我首先看見接機的等候區上站了十多人。
當我望向他們時,我發現他們竟然原來一直也同時盯視著我。
不錯,是「同時」。
他們的頭部一致地朝向了我所在的方向,並用彷似沒有靈魂存在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身上。
在他們之中,我找不著有認識的臉孔,所以這時迎來被凝視的眼神,我更加倍地感到不舒服。
我嘗試低頭快步走過這群人,逃避著這些不禮貌的直視。
同時,我一邊撥打著殷琳的電話,試著證實我剛才所見到的殷琳屍體只是一場幻覺。
可是,我所撥打的號碼只是響了幾下,然後就轉駁到留言信箱了,所以我內心對殷琳是否已死一事仍然存疑。
想了又想,我不知不覺已經步過接機區,來到了抵港大堂的中央位置,前有機場快線及翠華,路牌也指向四面八方的交通配套。
這時,我刻意地回頭朝接機區一望,
看看是否還有追蹤著我的目光。 意外地,接機區確實竟然還有一個人正死勾勾地看著我。
那是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女人,衣著色彩只有單調的黑白灰,看起來一臉愁容。
當我回看的目光接上那女人的雙眼時,她了無神采的臉容稍為雀躍了一刻,然後又回復死寂地盯著我。
若非我此刻急於回家休息和了解殷琳的去向,我一定會走上前探問那女人的意圖。
但現在既然我有事在身,我便重新轉過頭來,朝機場巴士站走去。
一路走往巴士站,不知為何,我總是有種不適意感。
若要用文字形容此刻的感覺,我會說是,我感到自己跟整個環境與氣氛甚有違和感。
對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是當我出席中學時代的聯校聖誕舞會。
看著滿場紅男綠女翩翩起舞,而不擅社交的我則默默地站在一旁,感到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地方。
而現在,當我看著身旁來回走動的路人,以及現場的環境,我都感到這地方的氣場跟我甚為不相融。
是因為我太久沒來過機場嗎?
或是因為我剛才才經歷完似是而非的怪事?
我解釋不了,唯有加快腳步,希望盡快回到家中可以擺脫心中的異樣感。
當我走到機場外時,剛好看到前往旺角的A21正好到站。
我連忙腳下加速,希望趕上這班車。
在我三步併兩步的快跑之下,我趕及在巴士未曾離站前走到剛關上的車門前面。
我在車門外朝裡面的司機揮一揮手,示意請他開門。
我見司機反了一下白眼,然後他隔著車門對我叫了一句:「俾多廿蚊我就開門俾你。」
聽了這話,我心裡打了個突,心想到底何時巴士司機也可以自由收費。
也許是巴士司機見我無動於衷,他在車上又叫了一聲:「運吉嘅,咪嘥gas啦!」
然後他一踩油門,巴士就在我眼前絕塵而去。
這莫名奇妙的經歷實在令我氣上心頭,畢竟以往我隻經歷過有善心司機願意開門,或是守規則司機直接離開,這次開聲要求加費的司機我確實前所未遇。
對於由下機一開始到現在所有的經歷都滿是不如意,我內心早已堆滿鬱結。
此時我再吃巴士司機一記悶棍,我更是滿腔憤慨,但怨怒又苦在無從渲洩,隻好挨在巴士站的欄杆上讓自己稍事休息。
當巴士站只剩下我孤單一人時,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殷琳。
自從我醒來一刻,殷琳就已不見蹤影。
轉眼之間,她竟然成為了一具腐屍。
由於事情太過離奇,所以我實在難以接受殷琳已死的事實。
或者說,是我不願意接受。
六年了,殷琳陪我走過了大學生涯和畢業後尋找工作的迷惘,並一直支持著作為教師的我。
縱然她偶爾有點港女的驕縱,但她依然有溫婉體貼的一面。
縱然她會發小姐脾氣,但鬧脾氣的同時又不失可愛。
這樣的一位女朋友,我不會說是完美,但足以令我深愛著她。
當腦海中一邊浮現著從前與殷琳的甜蜜畫面,而另一邊則揮之不去地呈現著她如幻似真的腐屍死狀時,我不禁悲從中來,落下了兩滴淚水。
殷琳,你真的死去了嗎?
若不是,你此刻到了哪裡去呢?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抽出了手機,想要重溫過往與殷琳所有美好的回憶,以分散此刻心中的傷悲。
打開相簿,第一張顯示的照片,就是剛才上機前我與殷琳的合照。
殷琳的笑容即使略見疲倦,但仍是可愛如昔。
就在我不捨地想念著殷琳的容貌時,我突然從自拍照上發現了一點不妥之處。
憑著我對剛才那具在儲物櫃中的腐屍的印象,我記得,殷琳屍體的頸上戴著了我送給她的天使項鏈。
可是,從自拍照中可見,上機前的殷琳,頸上並沒有項鏈。
或者是她上機後才戴上了項鏈?
但我在過程中卻沒有察覺。
或者是她到達後才戴上項鏈?
但一個人正常在遭遇氣流,加上男朋友還在飛機上暈倒時,應該不會選擇自行下機並有心情配戴項鏈吧。
在自拍照中,項鏈只是猶如一點閃光般的存在。
可是,這點閃光,卻照出了事情更多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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