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院，二進的房室裡爐火映得通紅，想來應該是鑄器爐的所在。粗略一數，將近八個爐子，一字排開，看來這二進房室乃是一個聯排房，就用作鑄器間了。

　　鑄器間裡沒有人影閃爍，想來應該是守夜人出去如廁了，或者守夜人睡著了。

　　鑄器爐並非無時無刻都要燒著，只要爐內有火光，就證明有器物正在煆燒著，沒有意外的情況下，斷是不能離人的。

　　不是他，或者是他的子弟們，也或者是他的同行。悄悄摸進去，穿過鑄器間，往裡還有三進的院子，隱約能聽見打鼾聲此起彼伏。

　　二人摸著到了整個院落裡最為規矩的一間臥房窗外，沾濕了手指，捅破窗紙定睛往裡望去，明睿笑了。

　　床上躺著的那人，自己見過。乃是這間鑄器行掌櫃的管事，這掌櫃還是那麽小心，一點兒都沒變。

　　哪怕在浮屠城，掌櫃從來不住最好的那間臥房，而是留給管事住。旁人會說，這掌櫃的待管事真好，這等待遇，可不是任何一個店鋪裡的管事都能有的。

　　掌櫃的如此體貼下人，就連自己的子女都不讓享受，偏偏給下人享受，乃是大胸襟、大氣量。

　　可明睿知道，這根本不是掌櫃的體貼下人，而是以防萬一。

　　江湖上的事，誰也不知道哪天得罪了什麽不該得罪的人，而睡在上房的下人，就是掌櫃的替死鬼。

　　這個鐵寧駝，還是老樣子。

　　明睿往兩邊的臥房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進院子通道邊兒上的一間臥房，很小，窗子也很舊。別的臥房好歹還刷了層漆，可唯獨這間臥房沒有刷漆。

　　鑽進去往床上一看，不是鐵寧駝又是何人。

　　明睿大剌剌的往茶幾邊兒上一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嘩啦啦”水聲響起。

　　“什麽人！”睡在床上的鐵寧駝驚坐起來，伸手去摸枕頭下的匕首。

　　“別摸了，在這裡！”明睿說著，背對著鐵寧駝揚了揚手上的匕首。

　　鐵寧駝心中再一驚，自己逃遁五萬裡，來到這藏在大山深處的明國，在最靠裡面的樊城安頓下來，為的就是求個心安。

　　可眼前的這人，看背影有些眼熟，竟然對自己了如指掌。

　　“閣下何人，為何深夜潛入小老兒這裡，若有差遣，定當不辭！”鐵寧駝謹慎的抱拳拱手試探道。

　　“呵呵，鐵鴕鳥，可還記得我?”明睿說著轉過身去。

　　鐵寧駝眼孔猛烈收縮，聖元大陸這麽大，若有人一心想要藏匿，無異於大海撈針。可這麽偏遠的山旮旯裡，竟然遇到了他，難道是天要亡我?

　　“邪君大人?”鐵寧駝連忙翻身從床上下來。

　　床上只有鐵寧駝一人，看來這麽多年，一直沒有續賢。

　　“能在數萬裡外遇到邪君大人，想必是小老兒的福氣！”鐵寧駝走到明睿近前兩米的位置停下，再次試探著說道。

　　“呵呵”明睿抬手將匕首丟了過去，道:“我若想宰了你，根本不會等到你醒！說說吧！”

　　鐵寧駝一愣，心中稍安，挨著明睿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邪君大人想問什麽?”鐵寧駝試探著又問了一句。

　　明睿將手中的鬼臉面具往桌上一扔，幽幽的說:“你知道我的手段，當然還有你沒見過的手段，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看到桌子上的鬼臉面具，鐵寧駝松了口氣，沉吟了半刻，才解釋了起來:“邪君大人，實不相瞞，

您這鬼臉面具的構思確實精妙，就連小老兒都沒見過如此精美的面具。可是邪君大人隻定做了一千張，小老兒心裡又癢癢，所以尋思著用差一些的料子，做些鬼臉面具出來，討個生活。”　　明睿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鐵寧駝，低笑了一聲:“鐵鴕鳥，你不老實啊！”

　　這句話一出口，鐵寧駝嚇得連連擺手，“大人莫急，大人莫急，小老兒再想想！”

　　明睿嗯了一聲，又倒了一杯水，竟直接將杯子扔進了黑影裡，很快黑影裡又將空杯子扔了出來，明睿一把接在了手裡:“那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鐵寧駝心中又是一驚，後背早已被冷汗打濕了，黑影裡竟然還有一人?無聲?

　　是了，邪君大人身側，必然有無聲在，倘若只看見了邪君大人，卻沒發現無聲在何處，那才是真的危險。

　　而方才，邪君大人給黑影裡倒水，很顯然就是警示自己，想好了再說，說有價值的信息。

　　鐵寧駝沉思了片刻，抬手從明睿手裡接過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潤了潤口，回憶著說道:“想來邪君大人還不知道落日教的事情，否則也不至於不遠萬裡找小老兒來打問。”

　　明睿聽了，心中隱隱猜到，應該自己所料不差。沒有打斷鐵寧駝，只是坐直了身體，全神貫注的聽著。

　　“這事還得從三個月前說起。六個月前，邪君大人突然消失了，一直消失了兩個月。江湖上有傳言，說邪君大人可能葬身某一場爭鬥中，再也回不來了。

　　後來，小老兒就聽說，是方君大人向落日教主進言，說既然邪君已死，鬼面軍無人能領，不然就讓鬼面軍散去。

　　眾所周知，鬼面軍乃邪君大人一手創建，只聽令與邪君大人。又等了一個多月，落日教主派了無數人馬，去查邪君大人的下落，全都無功而返。

　　於是，教主便遣散了鬼面軍，至此落日教隻余三君。沒過幾天，青峰派大肆進攻。一方面鬼面軍被遣散，隻留下三君帶領教眾對敵，另一方面青峰派有備而來，雙方大戰一天一夜，三君皆戰死當場，教主遁走，自此之後也就沒了落日教了。”鐵寧駝語氣沉重的說道。

　　從鐵寧駝說道遣散鬼面軍的那一刻，明睿就意識到有不好的事要發生，卻沒想到三君皆戰死當場，好在教主逃得一命。自己不在落日教，鬼面軍又被遣散了，所以得以保全。

　　甚至當鐵寧駝說到方君進言要遣散鬼面軍的時候，明睿還懷疑是方君吃裡爬外，裡應外合攻打了落日教。當得知方君也戰死當場的時候，明睿更疑惑了，是巧合?

　　青峰派與落日教的恩怨由來已久，自己在時，鬼面軍也沒少光顧青峰派，但都是小打小鬧，上不得台面。自己消失了沒多久，青峰派便舉全派之力圍攻落日教，恰好落日教的實力又減少了三分之一，那還不是等死的份兒?

　　倘若當時自己和鬼面軍都在落日教，戰局應該會改寫，但落日教就算贏也不會贏得太容易，畢竟青峰派乃是有備而來。

　　都說咬人的狗不叫，還果真如此。被鬼面軍壓著打了將近十年，竟一朝將數千載的落日教給打沒了。

　　不過，既然青峰派打定的是覆滅落日教的主意，哪怕當時自己和鬼面軍在場，最終的結局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啟程轉折，說不得自己也會身死道消。

　　想到這裡，明睿往黑影裡瞥了一眼。

　　黑影裡的林若雲此刻心中起伏難安，半年前?那豈不正是被自己抓到林家堡的時候嗎?明睿這小子太滑溜，抓到一次跑一次，再想抓到可並不容易。所以，這一次自己天天膩在明睿身邊，跑都沒機會跑。

　　卻沒曾想，就是明睿被自己賴著的這些天，落日教少了邪君和邪君的鬼面軍，竟然覆滅了。如此算起來，好像自己也是覆滅落日教的元凶之一。想到這裡，林若雲有些歉意的望向明睿。

　　“再之後呢?落日教覆滅了，你也沒必要歷經數萬裡跑到這裡來吧！”明睿看不出是憂傷還是喜悅，再次問道。

　　“的確，如邪君所說。無論是落日教覆滅，還是青峰派覆滅，都跟小老兒沒什麽關系。可問題就在於，落日教覆滅之後，逍遙宮、青峰派大肆抓捕與落日教相關的人。不光是小老兒，很多布莊、錢莊、糧莊都沒能逃出他們的視線。”鐵寧駝說著，自嘲的笑了笑。

　　“邪君知道，小老兒生性膽小怕事，所以有些保命的法子，這才連夜逃出了浮屠城。”

　　明睿淡笑一聲問道:“保命的法子?那你那個管事還活著，你做什麽解釋?”

　　鐵寧駝有些難為情的看了明睿一眼，見躲不過去，只能苦著臉解釋說:“上房的床板，是可以翻面兒的。”

　　明睿聽了眼睛一亮，好你個鐵鴕鳥。床板一翻面兒，任何人進來都難以發現人在床下。聽起來簡單，但實際上當有人來刺殺的時候，發現床上沒人，只會受驚退走。

　　“你鑄造了這麽多鬼臉面具，不像是為了找到我吧！”明睿調笑一聲。

　　鐵寧駝潺潺一笑說:“確實不是，只是為了糊口而已，在明國這個偏僻的國度，沒人知道小老兒精湛的手藝，只能拿這些鬼臉面具，招攬一些生意。”

　　鐵寧駝的鑄器手藝很強，在浮屠城要說他是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不僅浮屠城，周邊十余個城，都仰慕鐵寧駝的手藝而來。要是明國也出個像鐵寧駝一樣的鑄器大師，該多好啊。

　　“這些日子，你靠著我的鬼臉道具，賺了不少錢吧。給你個選擇，要麽明日一早，將你鑄造過的所有鬼臉面具全都收回來，我來給你付錢。鬼臉面具，不是任何人都能戴的。要麽，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將你這間鋪子收拾收拾，半個月後我希望在梧州城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