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蘇童想努力讓自己放下俠骨柔情的十年,將寢宮內外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打理了一個遍。蘇童明白,太子殿下其實跟自己一樣,不,應該說更甚。
自己是因為逃婚,才有了這難以忘懷的十年。這十年裡,無論是血雨,還是腥風,基本上居無定所。
太子殿下呢?當時他還只是一個被放逐出宮門的小皇子,沒有長輩的指點,沒有師門的栽培,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所有的法術也好,社會也好,閱歷也好,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摸索出來的。至於落日教的鬼面軍,都是一個名叫明睿的小子一點一滴組建起來的。
他,更希望能夠有一個穩定的居所和一張躺下就能休息的床褥,當然,也許會希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皇家不是家,哪怕吃的再好,穿著再華麗,人前人後,前呼後擁,仍然不是家。蘇童努力的想把東宮這個短暫的居所,營造成一種家的感覺。
皇宮裡的家是什麽樣,蘇童沒見過。但是平民老百姓的家,蘇童見過無數個。
白天的時候,蘇童令侍女們將床褥曬過,到了晚上自己親自動手,又把床褥鋪得平平整整。
她是明睿的妻子,至少在名義上她是明睿的妻子。但實際上,多疑的明睿,根本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外人。
想到昨夜,明睿讓她幫著沐浴,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羞辱自己。她知道,但她更希望借著明睿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自己,從而能夠放下芥蒂之心。她更希望通過明睿羞辱自己時自己的一舉一動,能讓明睿放下介懷。
畢竟,自己要為江湖上那所謂的“神仙眷侶”之名付出相應的代價。
月亮升起來了,以太子殿下的性格,剛剛回到這闊別已久的家,肯定要用很多很多的時間來熟悉。更何況這個家,幅員遼闊,有十五座城池那麽大。
選了一根上好的人參,被侍女們引著到了禦膳房,親自給明睿熬了參湯。大半鍋的湯水,熬得只剩下一碗,絕大部分的精華,全在這一碗裡了。
蘇童知道,想要讓明睿接納自己,肯定需要一個特別漫長的過程。那麽這期間,她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夜已深了,湯早已涼了,還沒見他回來,於是蘇童命人再捧著參湯到禦膳房加熱。來回兩三次,僅有的一碗參湯,只剩下半碗。獻忠心切的蘇童顧不得后宮不得乾政的禁忌,親自帶人把參湯送到了禦書房。
想要知道太子殿下在哪裡,以蘇童的身份很容易,她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妃子,也即將是太子殿下登基之後第一個皇妃,稍一詢問,就能知道。
到了禦書房,看到明睿對自己仍然愛搭不理,蘇童就好像被明睿當眾打了一巴掌一般。倘若是在寢宮,明睿如何羞辱自己,也只是兩人隻間的事。可當著內官、宮女們的面不搭理自己,蘇童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看到太子殿下忙著閱覽書卷,也算是給自己找個台階,將參湯放到龍案不遠處,帶著侍女告退。
雖然在去禦書房之前,蘇童就做好了被羞辱的心理準備,但真正受到了羞辱,蘇童仍然感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侍女在側,蘇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寢宮內那些花花草草的葉片,都已經擦拭的鋥亮了,還是不能緩解蘇童內心的鬱結。
自蘇童知道明睿就是太子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清楚的明白,自己要為“神仙眷侶”四個字付出代價,但從沒想到這代價,
那麽苦澀,那麽痛。 許是久了、倦了。一個小時一晃而過,一刻不停的擦拭花草的葉片,讓蘇童焦灼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喘息,想了個由頭,讓侍女去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風。
工夫不負有心人,侍女帶回來的口風讓自己稍微好受了些,太子殿下今夜還要沐浴。蘇童又趕緊讓內官們準備清水,院子裡滿滿的兩大缸,都是給明睿沐浴準備的。
可沒過一會兒,就傳來了太子殿下遇刺的消息。
蘇童慌忙跑到院裡,只見整個皇宮燈火通明,各個宮殿的內官、宮女驚慌失措的查點各自宮殿裡的物資是否丟失,查看各自宮殿是否有可疑之人藏身。
太子殿下遇刺,太子不就是明睿嗎?雖然整個明國是明睿對手的人屈指可數,但螞蟻多了咬死象的案例可不在少數啊。雖然皇宮之中有皇衛軍,但皇衛軍畢竟不是邪君的鬼面軍,更何況既然膽敢來皇宮裡行刺,哪一個是輕與之輩?
想到這裡,蘇童趕緊跑回寢宮,抱起琴就要趕往禦書房。可剛跑出東宮宮門口,蘇童又定住了。東宮並不是在皇宮的深處,而是位於距離皇宮東門第三座宮殿。
此時魏東的皇衛軍早已金戈鐵甲的湧入了皇宮,並且每一個路口,每一棟宮殿門口都留下了幾名守衛。想來,此時太子殿下已經安全了。倘若這時候還跑去禦書房救援,不僅自己會法術的事情會暴露,就連明睿的秘密也保不住。
倘若自己去救了,而這些皇衛軍還沒到,蘇童有把握讓明睿對自己放下介懷。可現在不能去,眼看著自己就能成為太子殿下的人了,眼看著就能真正的成為他的妻子了,可現在一切都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下一次有機會能讓自己表現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侍女們無助的看著太子妃抱著她心愛的琴落寞的亦步亦趨回到寢殿,懷裡抱著琴,像是失了魂一樣。想要上前去安慰,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蘇童有些恨自己的父親,為何將終於逃出生天的自己勸回來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皇子聯姻,現在又成了該死的太子妃,而太子正是對自己了如指掌的明睿。
蘇童又沒辦法恨自己的父親,畢竟這是皇帝賜婚,倘若自己真的沒有回來,到時候蘇家一定是抄家滅族之禍。
蘇童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成為了太子妃,即將成為新皇的第一個皇妃。而明睿也答應過,只要有把握,定會覆滅逍遙宮。倘若自己不是無情姬,自己不是童仙子,而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女人,做太子殿下的妃,是多大的榮耀。
蘇童又有些委屈,而這些委屈卻不能向任何人訴說,哪怕是自己的娘親,哪怕是自己的父親。就連身邊的侍女,自己也要時刻保持端莊淑儀的形象,哪怕是裝,也要裝的像一點。
對,就算是裝,也要裝的像一點。
蘇童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琴,抬手遞給身旁的侍女道:“太子殿下深處皇宮內院怎麽會遇刺呢?快去打探一下,殿下現在如何了,快去!”
一名侍女將琴好好的放在琴架上,連忙按照太子妃的吩咐跑了出去。
其他的侍女們這才趕忙過來安慰,說皇衛軍已經到了,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讓太子妃放心。
蘇童當然放心,只不過那位太子殿下,今夜八成是來不了了。能與他多待一會兒,便能增加一會兒的感情,可兩人若是久不見面,哪怕是再親密的夫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淡。
想著想著,天色亮了起來,又聽說皇宮裡抓住了三十多個探子,而這些探子送出去的,就是太子殿下殺了“假”特使的情報。
無論這些探子的情報送去了敵國,還是送去了一些朝臣那裡,值得肯定的是,既然被明睿抓住了那些人的把柄,今日的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雖然明睿貴為太子殿下,可他畢竟顛沛流離二十五載,他的滿腔怒火,倘若釋放出來,能服眾嗎?哪怕此次鋤奸名正言順,可小人同樣能讓悠悠眾口堵住明睿的嘴。
侍女們輪流去打探消息,不多時,又有消息傳來,諫議大夫史煥,乃兩朝元老,竟然是叛國者。舉家被抄家問斬,史煥本人也將被掛到刑場的十字架上。唯獨史煥的兩個女兒,僅受禁足之罪而未被牽連。
諫議大夫史煥,據說門徒眾多,且均居要職,他若一死,勢必會引起門徒的反撲,難道太子殿下就不怕嗎?還是說,他已有了應對之策?
可是太子殿下竟然派出去三十多支隊伍,前去那些探子主人家裡去抄家,勢必會引起朝堂動蕩,這對太子殿下站穩腳跟是極為不利的, 太子殿下該如何自處?
更何況,再過兩日,就是太子殿下登基之日,這個時候發生這麽大的事,肯定會對未來產生巨大的影響,此為內憂。
雲國百萬鐵騎,虎視眈眈,和親在即,卻又缺少了三十多位大臣的輔佐,難道剛剛熄滅的戰火,又要燒到明國來了嗎?父親身為大將軍,壓力一定是巨大的。
光這些還沒想明白,又傳來了百萬平民護駕隊扛起鋤頭鐵鍬不惜幾十裡上百裡,跑到皇城護駕的消息,好在這是一個好消息。
但百萬平民前來護駕,這可是大明開國以來的第一遭,蘇童替明睿感到欣慰和感激,同時又擔心起那些官員們和軍士們來。大明國明明有自己的護衛隊,更有四十萬大軍,卻讓手無寸鐵的百姓前來護駕,傳出去,官員們以及軍士們,就更難脫罪了。
可還沒一會兒,就又傳來了太子殿下赤腳登上空明塔頂的消息。此時淡淡的雲彩已經開始雲集,說不定一會兒就要下雨,萬一腳下一滑,縱使你是鍛骨境強者又如何,又不會飛天遁地,一旦摔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果然,約摸一個小時左右,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蘇童趕緊派人打探,聽說龍輦已經到盧浮寺了,這才心安了許多。
從昨日到昨夜,發生了太多太多的大事,多到自己反應不過來,大到每一件事都震天震地。好容易天亮了,舉國震動的大事一樁接著一樁,一直熬到了夜裡,蘇童沒有機會合眼,更不敢合眼。饒是蘇童身為音波功池海境中期,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