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銅鏡,甚至邊角還有裂紋,破舊的木製衣櫃,樣式倒是古色古香,不過現狀估計風一吹便會散成一地狼藉。
鏡中人依稀看出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一身藏青色勁裝,便是路人見了,免不了心底暗讚一聲:好一個英武少年郎!
但是封成不這麽想,他現在不僅無心欣賞鏡中新的自己,更有些畏懼照鏡子。
當日,在家中,便是深夜起床洗臉時,照了一眼鏡子,看見了鏡中的這人,就變成了他。那鏡中少年背後熊熊烈火,青衣上沾滿了血跡,手中倒提的長劍上滿是豁口,和鏡外的封成手持刮胡刀甩去上面水漬的姿勢一樣。
來到了這裡,自己還叫封成,沒了鏡中的血火淒慘模樣,但迎來的是日複一日的習武練功,跟隨一個叫做源公子的人。
這裡有內功,有武學,甚至有出劍如雷裂石開碑的奇功,這裡是一個奇妙的異世界,封成從見到源公子飛花斷樹之後便這麽覺得。
“你已經練武七年零六個月又十三天了。”
“是的。”
“也算小有成就。”
“不敢。”
封成從醒來開始便一直居住在一片山谷之中,這谷中只有他,和這位‘源公子’,日常用度都有仆人跑腿幫忙,而封成的任務,便是在源公子的監督下,日複一日的練武,《明真經》和《乾手》便是日常的課業,而每月,封成便會在谷中唯一一座閣樓裡,向‘源公子’展示武學進境。
很明顯今日封成很得‘源公子’歡心,因為哪怕習武七年零六個月又十三天,‘源公子’一句也沒有誇過他的武學進境,一句都沒有。
兩人在短暫的對話後又陷入了沉默,往日封成已經起身告辭了,但今天不一樣,‘源公子’明顯有話要說。
“你隨我在谷中已經很多年了”
“是的,十七年零六個月又十三天。”
“十七年了”說到這,‘源公子’難得歎了口氣,這口氣裡,封成感覺到懷念,還有什麽別的,但封成沒問出口,前世三十多年為人,他能混的比較成功的重要原因,就是一向話很少。
顯然,‘源公子’沒什麽心思解釋,他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個褐色的錦盒,打開櫃門的動作讓封成覺得下一秒這個破櫃子就會散架,看著‘源公子’珍重的動作,封成的心思收了回來。
“拿著吧,你該走了。”
盒子裡是一枚玉佩,或者說是一枚玉佩的碎片,模樣極不規則,墨綠色的錦繩綁在了一頭,拴住了這塊看起來不大值錢的東西。
接過玉佩,封成看向‘源公子’,等著他的解釋,或者說,他從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在等‘源公子’的一個解釋。
“你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但現在你還不能知道,首先,你需要成為一個江湖人。”
“我已經是一個江湖人了。”封成不解。
‘源公子’笑了笑,問道:“哦?那你說說,什麽是江湖人?”
“有武功,能殺人。”
搖了搖頭,‘源公子’的眼睛裡充滿了追憶:“身份,一個人,必須要有身份,才能算江湖人,武功,不過是工具,殺人,不過是手段,這些都不算一個江湖人。”
“哦?”
“每一個人,只要有了身份,他就算身在江湖了,哪怕是乞丐、小販、妓女,都可以,你現在便需要一個身份。”
封成沉默了,他不明白‘身份’的真正含義,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聽源公子解釋。
“你肯定很不解,但沒有關系,以後你會明白。”
“我該去哪裡獲取一個身份?”
“這裡叫做‘葬谷’,離大楚平陽府不遠,你去平陽府城,找一個叫做‘侯爺’的人,他會給你一個身份”
封成聽完,確認‘源公子’已經說完之後,便起身,從牆上摘下了劍,從屋裡拿了鬥笠和行囊,轉身就走。
他是一個乾淨利索的人,不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也不喜歡問沒有意義的話,既然‘源公子’讓他去找‘侯爺’,他就去。‘源公子’讓他獲取一個‘身份’,他也去。這種人,通常會在江湖中活得很久,也會活得很好。
李源是這麽想的,但還不夠,他歎了口氣,也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這個人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當年……
封成出了葬谷,沒有迷路,在輕功的幫助下很快就找到了官道,他知道平陽府,也知道平陽府城,這都是每年從前來送物資的人口中得知的,他們不像源公子那麽聰明,通常幾句話便能套出一些信息。
但是光憑兩條腿想盡快趕三百裡路是不現實的,也很愚蠢,封成向來算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他拔出了劍,指向了一輛路過的馬車。
“停車。”
趕車的車夫嚇壞了,看見明晃晃的劍鋒屁滾尿流的逃走了,隻留下一輛孤零零的馬車,車裡是有人的,因為馬車的簾後有一股明顯的氣息,很慌亂,但隨著封成的腳步臨近,那人反而平靜了下來。
是一個書生,一身藍布衫,身旁放了一個書簍,相貌端正,可惜皮膚有些黑。
“你要錢嗎?我沒有錢。”書生努力忍住讓自己的牙齒不再打顫,但是很難,所以這句話他說的很費勁。
封成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他喜歡直接的人,這樣的人,打起交道來,不費腦子。
“會趕車嗎?”
書生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一樣,瞬間嘴也不打顫了,氣的滿臉通紅:“我是一個書生,書生除了讀書是不會做別的了。”
封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的手:“只會讀書的人,雙手上是不會留下繭子的。”
書生梗起脖子,漲紅著臉,好像國破時寧死不屈的大臣一般喊道:“我是不會駕車的,不然你殺了我吧。”
“這裡的官道很偏僻,大半天也很難有人經過。”封成說的很平靜,他不想再花時間像個傻子一樣等在這裡了。
但明顯書生理解成了另一種含義。
三個時辰後,封成拿劍柄挑開了馬車的簾子,看著眼前高大的城牆,和人來人往的景象,又看向黑著個臉的蘇森,書生的名字就叫蘇森。
“讀書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樣沒骨氣?”封成似笑非笑,他知道太多讀書人‘真香’的事情了,在那個時空,看來這個時空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等蘇森回答,封成就揭開了簾子問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侯爺’的人?”之前,蘇森嚇得就連自己兒時偷看村頭張寡婦洗澡的事情都交代了,當然也包括他就是這平陽府城土生土長的人。
蘇森的面色瞬間嚴肅了下來。
“一個尋常人的名字是不會叫‘侯爺’的。”
“我要找的也不是一個尋常人。”
蘇森看著城中央街道的盡頭說道:“整個平陽府,恐怕只有那一個‘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