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似水流年 ()”
二月24日,農歷正月初九。
齊磊頂著京城乾巴巴的寒風,已經在中關村的暢想總部樓下蹲了兩天了。
他沒有南光虹的聯系方式,更不敢給暢想打電話,打草驚蛇。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在這兒死等。
反正他知道,南光虹就算離開暢想,也得到總部辦理離職吧?
……
99年的京城,雖不如後世,但已有繁華之貌。川流不息的車流,相對這個年代高聳的摩天大樓。
齊磊仿佛置身於一座水泥森林之中,用這個年代的詞語形容,這是一坐摩登都市。
相反,來自一個沒人知道的小地方,裹著從路邊小店買來的軍大衣的齊磊,就像一個剛剛進城的務工青年,蜷縮著身子,眼珠茫然而無神的四處打量。
在可以說是當下國內科技最前沿的中關村,顯得有些土裡土氣又格格不入。
身邊到處是行色匆匆的‘精英人士’,背著昂貴的筆記本電腦,拿著在小地方很難見到的手提電話,眼中閃耀的,嘴裡談論的,皆是未來。
其間,齊磊還被人撞了一下,撞人的大哥眉頭一皺,未出一言,又匆匆上路。
齊磊裹著軍大衣,跺著腿,就差沒手裡攥半個煎餅果子,身前再立張紙板——小工,三十。
……
而南光虹這邊從哈市歸京,並沒有急著去總部,而是在家閉門平複著心情。
滿腦子都是失敗的苦楚,以及那個北方小年青的刺耳之言,心裡更是把齊磊詛咒了無數遍。
足足憋了兩天,終於重拾沉重的心情,準備去總部一趟。
畢竟該結束的,還是要結束了。
來到總部門前,南光虹佇立風中,抬頭看著暢想總部大樓,突然有種文人的傷感。
雖然不至於賦詩一首,卻也自嘲道:我是不是應該看著大樓,紅個眼眶子?
搖頭苦笑,卻是苦中作樂了。
正想著,“南老!?”
“!!!”這一聲,嚇了南光虹一跳,啥心情都沒了。
偏頭一看,哪來的野小子?
出於禮貌:“你是...”
“南老,不認識了?”青年聲音雀躍,跟見著親人似的,“我!!”
“我啊!”
南老好好看看,嗯,眼熟。
再看兩眼,“!!!!你不就是??”
他認出出來,這不三石公司那個出言不遜的小老板嗎?
“你!”
“南老!”齊磊這個激動啊,可特麽等著了,我都快成“望夫石”了。
“南老,等你兩天了!找個地方聊聊唄?聊聊唄?”
“聊聊吧!”
南光虹臉一綠:“……”
憤怒的同時,也是好奇,心說,這小子從哪蹦出來的呢?
……
——————
一刻鍾之後,中關村一處創業咖啡廳。
這是中關村獨有的一道風景,街邊小店,頗有情調的裝飾。
可來這裡的不是小資情調的青年男女,而是懷揣夢想的IT創業者。
他們剛大學畢業,稚嫩且不失激情,既沒有資金,也沒辦公室,更沒有團隊,只剩一腔熱情和對國內IT行業的憧憬。
於是,這就是他們最佳的辦公地點。
半張桌子,一台筆記本,就是夢想開始的地方。
齊磊和南老進來的時候,還引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做為長年混跡於中關村,亦在各大公司應聘無果的創業者們來說,南光虹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更不是誰也沒見過真容。
當從“同行”口中得知那就是南光虹,自然要膜拜注視,還有人甚至上前請南老簽名留念。
對此,南光虹其實是沒什麽心情的,可是,盛情難卻不好拒絕。
齊磊就在旁邊靜靜地等著,等到南老身邊再無打擾,這才尋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點了兩杯意式咖啡。
好吧,這裡專賣意式咖啡,要的就是那種苦到骨子裡的興奮。
與南老對坐,皆是不語。
此時,那些年青人激情已過,也不再過來打擾,只是好奇,那穿軍大衣的土鱉誰啊?
尤其是其中的一個眼鏡男,如果他沒記錯,剛剛在來的路上,撞他的就是這個人。
……
別人在審視這邊,而這邊的南老和齊磊也在審視這些年輕人。
齊磊甚至感慨那些人裡,說不定就藏著未來哪家獨角獸公司的創始人。
據說,後世那些大公司的高管,、遊戲公司的創始人,都是從創業咖啡廳走出去的。
可惜了,一個也不認識,不然還能忽悠回去幾個。
隨之想到,東哥和傑克馬這個時間點是不是也在混中關村啊?
要是能遇見,齊磊肯定給他們投一筆。
南光虹看著那些年青人也有感歎,“多好的年輕人啊!可惜,我老了啊!”
齊磊收回目光,淡然一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衝勁兒,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作為嘛!”
南光虹眯眼看著他,“說吧,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兒?還穿成這樣?”
和這裡的年青人相比,齊磊才是最成功的那一個,因為他已經算是創業成功了。
隻聞齊磊答道,“我是坐您下一班航班到京城的,在暢想等了您兩天了。”
南老:“……”
“等我?”
“對,等您!”
“等我做什麽?”
齊磊想了想,“這個可以容我留一個懸念嗎?”
南光虹苦笑,說實話,他不想搭理這個年輕人,生氣!
可是,既然已經來了,而且他也好奇,到底什麽原因讓這年輕人從龍江省追到京城來了。
戲謔道:“那在你揭曉懸念之前,你還想說什麽?”
“呼…”
齊磊深吸口氣,正色起來,“第一,我十七歲,還在上高中。”
“……”
“……”
“……”
不光南光虹愣了,那邊的“創業先鋒們”也都是一滯。
好吧,別看他們貌似還是討論著未來,討論著技術,可是,南光虹在那邊坐著,哪會不多長隻耳朵?
什麽等你兩天,坐下一班到京城,還有十七!?
這就有點意思了。
南老:“……”
南光虹當然知道齊磊年齡不大,可是也沒想到不大到這個地步。
原本他以為起碼得二十歲了吧,和趙娜一樣是大學創業。
可是現在,什麽玩意啊?高中生!?
南光虹瞪圓了眼睛,“十七?”
“對!”齊磊嚴肅點頭,“我覺得在咱們開始談話之前,有必要讓您知道這一點。”
繼續道:“我的年齡很小,所以很容易被人輕視,甚至誤解的認為,太年輕,不足以成事。”
“可實際上,我的爺爺是一位老紅軍,我的父親、叔叔、姑姑,有的從政,有的經商,且皆有所成。我從小的家庭環境,使我比正常的孩子要成熟一點,也更早地接觸一些新鮮事物和商業上的行為。”
“所以,我希望南老在接下的時間裡,不要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否則,您可能會吃虧。”
南光虹:“……”六十了,頭回碰見這種奇葩。
吃瓜群眾:“……”
特娘的,天殺的富二代!
……
只見南老錯愕片刻,就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那邊的年輕人,又是苦笑,“他們也比你大不了幾歲,這個行業,本來就是你們年輕人的。”
齊磊點頭,“您這麽想就對了。”
繼續道:“還有第二點。”
“您去我公司的時候,即便我同意了您的要求,不說那些傷人的話,你也有很大的幾率被踢出暢想集團,更談不上實現您的抱負!”
“哦?”南老挑眉,“怎麽講?”
齊磊,“其實,您的存在之於暢想,已經不是技術與貿易的爭鬥,而是有人不希望國資背景繼續主導暢想。”
南老:“!!!!”
現在,他算徹底不把齊磊當一個小孩兒了。
這一層因素,是沒人敢提,也很少有人知道的。
外人隻道暢想是技工貿和貿工技之爭,而實際上,正如齊磊所言。
這麽說吧,暢想集團成立於1984年,最初的公司名稱是——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新技術發展公司。
屬於中科院計算機研究所將技術轉向商業化的一次嘗試。
南老作為計算機研究所的研究員,主持研發了“LX-80聯想式漢字圖形微型機系統”,也應邀成為暢想的總工程師。
然後,八八年,暢想的早期創始人之一,計研所的助力研究員柳紀向,帶著公司的一部分人和30萬港幣,到香港成立了香港暢想,做起了貿易。
這是暢想的第二次嘗試,自研機型和做貿商,兩條腿走路。
然而,北京暢想在之後的日子裡表現平平,反而香港暢想的貿易方向大獲成功,為公司贏得了臣額利潤。
到了九七年,也就是兩年前,北京暢想和香港暢想合並,等於是一個貿易公司和一個國字頭技術公司合並,爭端也就必然而起。
誰來說了算,引申出來的的矛盾就是貿易為主,還是技術為主。
技術為主,那就是北京暢想佔上風。
貿易為主,自然就是香港暢想打主力。
而在這個過程中,一部分北京公司的元老亦開始動搖,其中就有原計算機研究所的所長曾盛庭。
畢竟這十幾年間,北京公司這邊沒什麽成就,而香港公司卻把暢想做成了國內最大。
而南光虹為首的一小部分人堅持己見,卻也成了少數。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局面,後來的結果。
這個時間節點,計研所整個並入暢想,以柳紀向為聯合董事會主席,原計研所所長曾盛庭為董事長。
柳當然不會讓南光虹抬頭。無論如何都不會。
在南老陷入沉思的這段時間,齊磊繼續道,“柳的目標是走向國際,計研所的背景對他來說只是國內的通行證,對於走向國際反而是桎梏。不光是您,等他在國際上有了底氣,現在支持他的計研所班底也會被他清除。”
“你就算爭取到了三石公司這塊實驗田,多半他也不會讓您順利播上種子。所以,您真的不要抱什麽希望。”
南光虹:“……”
齊磊,“暢想想走向國際,討好西方技術是必然的選擇。也就是說,貿工技在暢想已經是定局,您已經無力回天了!”
南光虹:“……”
眯眼看著齊磊,“所以,你在為自己辯解?”
齊磊:“對!”
“這有什麽意義嗎?”
齊磊突然呲牙一笑,“為了把您從暢想請出來,我好有機會下手呀。”
南光虹:“……”
吃瓜群眾:“……”
只見齊磊正了正身子,終於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南老,我正式邀請您加入三石,請您慎重考慮一下!”
南光虹:“!!!”
南光虹這回是真傻眼了。
不對!是活了六十多歲終於開眼了。
他這麽大歲數,也沒見過這種騷操作啊?
(吃瓜群眾:我們也沒見過。)
把人從暢想請出來,我好有機會下手....
這是人說得出來的話?乾得出來的事兒?
富二代果然都不是啥好東西。
而南老這邊呆愣半晌,先無語,隨後又笑,最後又是搖頭,終於開口道
“小子,你請不起我。”
苦笑著看齊磊,“你知道養一個系統開發團隊需要多少資金嗎?你那個小公司,負擔不起的。”
讓南光虹意外的是,齊磊居然不是梗著脖子反駁,而是點頭,“確實養不起。”
南光虹:“……”
齊磊,“跟您說實話吧,我原本以為,您還得在暢想呆個一年半載,到那時候,三石公司也完成了原始積累,就算資金上沒有誘惑力,可那麽龐大的網吧終端規模,您老也不可能不動心。”
“到時再邀請您,成功的機會會很大。”
面色一苦:“可是沒想到,您老這麽大脾氣呢?這就辭了?那我就沒辦法了,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了,但又舍不得不來試一試,於是就跑來了唄!”
南光虹,“……”又讓齊磊說不會了,這小子坦白的讓他無語。
似乎被齊磊的談笑風聲感染,沒來由的蹦出一句,“那怎麽著?我再回暢想呆半年?”
齊磊呲牙笑,“不用。現在就是難一點,您少管我要一點不就得了?”
南光虹:“……”臭不要臉了。
(吃瓜群眾也這麽想的。)
最後,南光虹說了句實話:“那些都不重要,我說的是研發成本,你負擔得起嗎?”
齊磊,“不知道,但我想試試!”
“試試?不怕被拖死?”
“怕!但還是想試試!”
“我說實話,你敢試,可成功的機會也不大。”
齊磊:“還是想試試!”
南光虹又無語了:“既然知道機會不大,又憑什麽敢來試呢?”
齊磊咬牙,沉吟半晌,“憑時不與我吧!或者說,時不與國?”
南光虹一下怔住,嚴肅起來,“說下去!”
齊磊,“好吧,我那天和您撒謊了。其實,我不認為國內個人終端的保有量追不上西方。而且,恰恰相反,這個速度會非常快!”
南光虹,“說下去!!”
“也許十年之後,我們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個人電腦消費市場。”
“這個數字,會以幾何倍數增長。如果不趁現在消費市場還是雛形的時候發展國產系統和軟件,那就沒機會了,早晚是大患!”
南光虹:“你真的這麽認為?”
齊磊:“真的!”
“憑什麽?”
齊磊,“很簡單,我只是個幫人開網吧的,半個月就簽了一萬多台電腦。半個月啊!一萬台!”
“這個數量和時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還不能證明市場的消費欲望有多大嗎?”
南光虹點頭,越來越重視齊磊的判斷。
可是,依舊無語,“可是,你一個開網吧的,養系統團隊幹什麽?這個事兒,可能不掙錢。”
齊磊先不說掙不掙錢的問題。
“南老啊,現在只有開網吧的才能養系統團隊!”
“說下去!”
齊磊,“微軟已經起勢,霸主地位無可撼動。你想一想,誰還能做系統?”
“國內靠資本市場推動系統研發已經不可能了,無利可圖!”
“軟件公司,盈利的靠的就是windows;不盈利的,也沒實力搞系統。”
“互聯網公司連自身的盈利點都還沒有找到,更背不動系統研發。”
“而國家主導,一來意願不足,二來沒有實驗場。”
“只有我的網吧公司,既可以出資金,又有實驗場。”
“南老啊!”說到這裡,齊磊滿眼真誠,面有懇切,“請你相信我,相信一個十七歲的小老板,這事兒,除了我,沒人肯做了!”
南光虹沉默了,怔怔地看著齊磊,那雙眼睛鋥亮,似有烈火。
而二人誰也沒注意到,創業咖啡廳中,已經落針可聞。
所有人,那些激昂的年輕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老一少。
南光虹,有些人在電視上見過。
可是,特麽對面那個土老冒兒誰啊!?怎感覺他沒一句像真的呢?
……
南光虹不得不承認,齊磊說的無可反駁。除了他這裡,沒人既有實驗場,又有資金。
且齊磊的語氣異常煽情,換了不遠處的那幾個小年輕,說不得就要被人的激情所打動。
只不過,南光虹已經不再年輕。做為一個花甲老人,他更為理性。
看著齊磊的眼睛,半晌不語,最後,終於相信了這個小年輕的決心和勇氣。
只不過……
“小子,你知道一個操作系統有多行代碼嗎?”
這個齊磊還真說不好,“幾百萬?”
“幾百萬?”南光虹笑了,“就拿windows98來說,估計要2000到3500萬之間。”
齊磊:“……”
“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工程,大到你無法想象。”
“而且,這必然是一個無底洞。我們是研發者,有一些後發優勢,可是卻抵擋不了別人的先發優勢。”
“實話告訴你,在暢想,我的團隊也僅僅只是有一個初步的架構設想,離拿出成果,還遠著呢!”
“即便現在就開始做,最少要兩年的時間。”
齊磊皺眉,突然道:“南老,我給您五年!”
在齊磊的記憶裡,起碼到04年之前,國內的主要個人電腦市場還是網吧。只要是網吧,那就可控,就可以等。
南光虹,“……”
突然道:“好,五年!做出來了!然後呢?”
“國外市場已經成熟了,咱們也就在國內玩一玩。即便如此,你也要做?”
“孩子,你那個公司做的不錯,別淌這趟渾水了。”
現在正好反過來,是南光虹勸齊磊不要衝動。
國產系統和軟件生態的意義不是在商業盈利,系統可以做出來,只要投錢,投精力,有老外開路,你在後面跟著學,就算差一點也沒問題。
這玩意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難的是,商業化!
畢竟市場已經是人家的,你就算做的比人家好,也不一定就有人肯買單。
再說直白點,這就和後世的手機系統生態是一個道理。
鴻蒙是好東西,可是即便再好,再先進,已經具備了全場景應用能力,卻也是不被逼到絕路,還是不敢輕易的拿出來用。
為什麽?
因為做一套系統沒什麽,難的是生態,是安卓上那幾百萬上千萬的應用和應用開發者。
你沒辦法讓這些人跟著你的步調走,去適應一個全新的開發平台。
同樣的道理,99年的pc系統生態如出一轍。
微軟在這塊土地上已經深耕十幾年了,從dos到windows
目前除了一個蘋果生態,所有的配套軟件公司都是基於windows建立的。國產系統就算拿出來了,怎麽才能讓開發者以你的系統為基石來開發軟件呢?
沒有人開發軟件填充生態體系,那這個系統做出來也只能是一個儲備系統。
所以,在南老眼中,國產系統的戰略意義是大於商業意義的,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麽商業意義。
這也是南光虹在暢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原因。
包括原本的時間軌跡上,他從暢想出來,一直在倡導國產系統,倡導國產芯片,卻毫無建樹的主要原因。
在南光虹看來,這種事只有暢想可以做。
一是,體量在那裡。一年幾十億的營收,投一點錢就投一點錢了。
二是,本身國資背景的使命感。
可是暢想不願意做,不願意擔負這個責任。
那三石……
這樣一個網吧管理的小公司?一幫孩子的激情和夢想。
你做什麽系統?踏踏實實賺你的小錢去就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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