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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蘇亞的戰旌》四百一十:酒館裡的客人
【高階狼人的種族當中,統帥能力和智慧才是最突出的天賦,在達到一定的年齡前,貴族很難擁有超越同類的戰鬥能力。】

 弗拉梅爾確實展現出了一部分令他感興趣的品格。

 肯恩的腳步沒有聽,卻用邊走邊談的方式將對方留在身邊:“你留下來是想跟我談談嗎?”

 “或許是的,”它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但我沒有想好應該說什麽,或許處於尊重,我在離開前應該跟自己的朋友告別。”

 肯恩沒有否認對方定下的關系。

 他示意躲藏在暗處中的【奎瑪】停止跟隨,在路過【洛嘉】和【朗茲】的時候,也沒有讓兩個忠誠的部下跟著自己離開。

 弗拉梅爾跟著肯恩沿著月岩礫子鋪成的道路前進。

 洛嘉在後面感慨高階狼人的好運氣。

 他知道戰旌的本事,也知道戰旌的性格——只要珍惜機會靠上去,足夠尊重,展現優勢,就能夠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甚至會變成那位大人布局中的某個環節。

 肯恩會下意識地將周圍人納入自己的計劃。

 他盯著高階狼人,思索著它可能出現的身份,然後開口說道:“你們的種族是否缺乏資源,我是說包括武器,耗材,煉金原料,還有拉博敖的其他肉類……”

 弗拉梅爾想要說話,喉嚨卻被分泌的唾液給堵死,變成了突兀的咕噥聲。

 肯恩就當自己聽到了回答罷。

 他心中的計劃似乎扣上了關鍵的一環,便心滿意足地說道:“雖然我很可能命不久矣,但我給你個能夠幫到高階狼人種族的機會。”

 肯恩踩著漆黑的石頭登上高處,用手肘撐著自己的膝蓋,掃過下面的城池。

 弗拉梅爾跟隨著他在闌珊中找到了酒館街,對於拉博敖的老朋友來說,這片區域還經營著其他更加危險的生意。

 肯恩指著下面說了些安排,具體到時間,人物,還有值得注意的細節。

 弗拉梅爾臉上的疑惑越來越多。

 它依稀能夠捕捉到一絲苗頭,卻始終抓不住最關鍵的部分。

 肯恩露出了微笑,能看出他真的開心,是那種安排好了事情,將所有環節全部打通的暢快。

 他對弗拉梅爾說:

 “趁著夜色啟程吧,祝你順利,不用糾結我的安排,等你歷盡磨難回到你的故鄉以後,會通過商販和冒險家的傳聞聽到我的故事,隨後你就明白那些安排的用意了。”

 ……

 肯恩率領的傭兵部隊開始探索這座被雪原和風暴包裹的城池。

 他們都是從【紅楓高地】上存活下來的士兵,個個戰功卓著,兌換了豐厚的財富。

 獸人執法官分發下來的資源足以令任何一個傭兵在南疆諸國過上一段好日子。

 大家都很興奮,扎營以後,就開始在附近的攤位、城市深處的酒館、秘密交易所和地下娼館之類的地方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

 拉博敖並沒有那種非常著名的美食,所以罕見的魔物肉類就成為了各個檔口的招牌。

 柯林斯坐在一家名叫【濕潤羽毛】的酒館裡,這家店開在偏移主乾道的位置,掛滿了粗糙的繩索,上面像是風鈴一樣串著完全無法使用的殘損武器。

 風吹起來有種危險的嘩嘩聲。

 柯林斯環顧周圍,聽著逐漸高昂的下注呐喊,還有壓抑過後逐漸釋放的野獸。

 那些圍著妖精喘粗氣的漢子當中就有他麾下的雇傭兵。

 大家都是從紅楓高地過命的兄弟,倒也不至於在這種場合掃興。

 但就像洛嘉跟他說的:

 誰都分得了財富,傭兵裡個個發財,就沒必要再跟著肯恩去送死啦,那場弗倫岡鐸掀起的戰爭風暴正在北方醞釀,隻待合適的時間就會燒過來。

 “相信我,大家走到這裡,交情也好、敬畏也罷,等到了桑頓卡亞,又會留下幾個人呢?”

 “嗯,去留都由自己決定吧。”

 柯林斯淺淺地回答了旁人的酒話,隨後低頭盯著被附魔過的短劍。

 瓦西利工坊的鍛造師傅,讓他的武器變得更強。

 亡靈潮並沒有完全消失,只是暫時退去,按照之前的趨勢來看,不可能會再蟄伏好多年,而是在各地輪回發生。

 那個北境土著迷信的亡靈潮周期已經被完全打破了。

 狩墮會變成常態,會繼續在北境肆虐,甚至會因為不可控的因素變得更加凶險。

 柯林斯和周圍親近的幾個傭兵,全都裝備著整套的附魔盔甲,得益於瓦西利工坊的手藝,他們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佔盡優勢。

 北境的生存法則是永恆不變的,活著,就是最值錢的東西。

 肯恩隊伍裡有個叫【弗利姆】的糟老頭子。

 大家都以為那是專門看管爐火的腳夫。

 可是柯林斯知道……

 他可是瓦西利工坊出來的鍛造師,而那項能夠保命的附魔技術,就掌握在那個老家夥手上。

 奧爾科特的鐵匠工坊內,弗利姆一聲不吭。

 他沒有炫耀鍛造技術,也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按捺住好奇心,看管好瓦西利工坊的爐火。

 柯林斯自己帶過王國的隊伍。

 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

 隊伍的核心在於有多少人願意本分地去做事。

 肯恩手底下有一大幫這樣的家夥,而且都對他忠心耿耿,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團結在一起。

 柯林斯很清楚肯恩手中掌握的資源,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成長的速度會嚇死所有戰旌,甚至南疆諸國的國王們也要聽見他的名字。

 想到這裡……

 柯林斯甚至覺得,弗倫岡鐸的宣戰是公平的。

 如果直接讓肯恩·布維爾一帆風順下去,那帕洛圖斯比的格局就會被輕易的改變,長久以來的觀念和沉澱許久的信仰都將遭到衝擊。

 肯恩必須要經歷打壓!

 但弗倫岡鐸絕對不會輕易讓他去死……

 叮鈴~

 柯林斯思索著,杯中的冰塊就撞到了一起。

 清脆的聲音引來了吧台後面的侍者,追問他要不要續上酒釀。

 拉博敖的侍者手背上全是刀痕,面頰和脖子都有毛發,顯然也是個混血。

 他們經營的酒水裡面摻雜了少量不致命的毒素,能夠給冒險家們帶來一種抗性,而杯子裡面的冰塊就是用來減少副作用的。

 柯林斯看著酒水慢慢漫上來,仿佛要淹沒自己的口鼻。

 他在失神的過程中甚至忘記了呼吸,猛地深吸幾口氣以後才緩過勁來。

 他後背濕透發涼,仿佛回到了記憶深處。

 柯林斯有種撞破王國機密的驚惶。

 既然肯恩注定要走上帕洛圖斯比的頂端,也難怪現在的他有恃無恐,還不斷地發展自己的勢力,估計是給桑頓卡亞後續的發展留下基礎。

 柯林斯雖然能夠解釋清楚,卻總覺得忽略了什麽。

 或許肯恩擺出無所謂眾人離去的態度,是為了考驗追隨者的忠心?

 柯林斯的揣測有些冒犯。

 “他媽的,講點良心!”

 柯林斯再次端起酒杯的時候,旁邊傳來了洪亮的臭罵聲。

 他知道那是誰,拉扎爾·海耶斯,某個公會的步盾手,在傭兵圈子裡有點名氣,也參與過狩獵多足蟲的戰役,後來跟著大家一起穿越狩墮群,從紅楓高地活著回來。

 “你現在講得漂亮,一周前還像條狗一樣等著獸人攻進你的戰壕!”

 拉扎爾·海耶斯罵得可真難聽。

 他對面的臭小子是其他公會的交際員,油腔滑調,喜歡順著別人的意思開啟話題,從而融入到某個酒桌上面套取想要的情報。

 很顯然他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差勁了一點,觸了拉扎爾的霉頭,估計要挨揍。

 酒館裡好多雙眼睛都盯著柯林斯。

 但是他今天沒有主持公道,而是在吧椅上轉過來,手肘撐著台面繼續讓事態發展。

 酒館裡的厲害的家夥都沒有忤逆柯林斯的面子,刀具的皮套子和甩動魔法的權杖都收得好好的,讓場地裡面互毆的兩人成為焦點。

 老板看在賠償金的份上,也沒有製止,擺擺手,讓妖精和侍者都離得遠一些。

 拉扎爾·海耶斯確實真的很生氣,拳頭兩下就見了血,嘴裡的謾罵也沒停下來過。

 他說:“你現在拿到的財富,穿著的裝備,包括通往南疆諸國的回家道路,哪個不是馬哈魯先生賞賜給你的?”

 “啐,我不想死,大家都不想!”挨揍的傭兵也面紅耳赤。

 拉扎爾·海耶斯瞪著眼睛,把對方的包裹甩出了窗戶,吼道:“你隨時可以滾蛋,離得遠些,別讓我在後面的路上看見這張臉!”

 柯林斯檢索著其他人的表情,哦豁,真是精彩。

 他在這群見過世面的傭兵臉上看見了愧疚,還有動搖,甚至連逐漸熄滅的悸動都有,果然在肯恩的影響下大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變。

 拉扎爾·海耶斯是堅定的追隨派。

 他在原本的傭兵公會裡就屬於那種特別樂意奉獻,聽命行事,認定理由就莽撞到底的人。

 柯林斯心想,真好,通過了考驗,會得到重用。

 年輕的傭兵活動好肩膀,撿起自己的行囊,帶著武器推門離開了酒館。

 陳舊生鏽的鈴鐺是最後的聲音。

 隨後整個房間陷入了安靜,剛才肆意的嘶吼和縱欲的呢喃全都消失,低沉的氣壓讓鑲嵌在頂部的斑駁螢石都顯得枯黃難看。

 看來大家都被同樣的問題困擾著。

 肯恩是個非常強大且富有魅力的領袖,可他偏偏又讓眾人隨時保持清醒,沒有盲目的號召大家隨著他挺過去,甚至還反覆強調死亡的威脅。

 “如果肯恩混球一點就好了。”

 吧台旁邊的女術士說道,歎了口氣。

 她的話得到了旁邊幾位傭兵的讚同,紛紛找酒保點了相同濃度的佩拉底花釀。

 拉扎爾·海耶斯端著自己的橡木杯就闊步走向了對方。

 他有著悶紅的臉頰,寬闊的胸膛,粗粗的嗓音:“你說得對啊,如果肯恩先生開個口……”

 濕潤羽毛的招牌咿呀作響,然後生鏽的鈴鐺又半死不活地撞了一下。

 拉扎爾·海耶斯原本只是看了眼來客,卻止住了腳步,帶有浮沫的酒水潑出去一口,對方仿佛捕捉到了空氣裡的尾音,竟然也抬起頭看盯著他。

 “我開口說什麽?”

 肯恩穿著簡裝走進酒館,許多敏銳的目光鎖定在了他身後那柄武器上。

 拉扎爾·海耶斯張了張厚重的嘴唇,搖搖頭,放低自己的酒杯回到了原位置。

 肯恩時不時地扭頭,看向酒館兩側的人。

 雇傭兵們同樣回以尷尬、閃避的眼神。

 他穿過咿呀作響的木質地板,非常嫻熟地走到了火光照亮不到的地方。

 酒館裡面有過半的區域是閑置積灰的,圓桌和椅子胡亂拚湊堆放,並且在視野最好的地方,有一面很久都沒有使用過的牆壁了。

 肯恩徑直走向了那片落灰的區域,肮髒昏暗的角落裡甚至有小生物逃竄的聲響。

 他拿起銅製台面上的螢石,碾碎以後撒在了地面上,靛青色和枯黃的燈光交替著點亮牆壁。

 雇傭兵們注意到斑駁的牆壁上布滿了細小的孔洞,還有數不清的劃痕,在場的所有人都認得那種特殊情境下才會形成的傷疤。

 【你走進了名叫“濕潤羽毛”的酒館,找到一面廢棄許久的委托牆。】

 拉博敖最鼎盛的時期,曾經接納過無數的冒險者,而他們探索這片風暴之城的時候,也開始采集交易那些從未見過的材料。

 肯恩抬手甩了甩空氣中的灰塵。

 他轉過來發現整個酒館的雇傭兵都在盯著自己。

 肯恩衝著吧台裡面的侍者要羊皮紙,還要根能蘸取灰石墨的筆,隨後寫上了自己的委托。

 【委托書:怪物懸賞】

 【剩余:長期】

 【獎勵:商道開通/貿易資源傾斜】

 【任務描述:擊殺莫尼雪峰頂端的怪物首領,按照季節結算,運輸至安貝拉冰港交易結算。】

 肯恩從懷裡掏出一枚匕首,將羊皮紙插進松垮垮的木頭當中。

 鋼鐵分離木屑的聲音非常解壓,漆黑的旋鈕握把帶著絲絲危險的味道,隨後湛藍色的光芒便從羊皮紙周圍的牆壁裂紋中浮現了出來。

 它就像是流淌進大地的溪流,充盈著魔法,散發出寒冷的氣息。

 【武器:霜靈短刀】

 【品質:精良】

 酒館老板用舌頭抵著金牙的後方,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在羊皮紙下方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沒有刻意為誰去付出什麽,只是在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

 她立刻快速穩健地將冰鎬劈進冰面,向側面轉移,這樣他才沒有把她撞落山崖。

 然後他被繩索拉住了,突然的停頓讓他渾身骨頭散架。他重重地撞到冰牆上,猛烈的撞擊壓出了他肺裡的空氣。

 奧拉爾咆哮著吃下了西格瓦的重量。不過石拳的雙手穩穩握緊,牢牢抓在冰面上,他的雙手堅硬如鐵。

 西格瓦很快就恢復姿態,立刻將冰鎬砸進牆面,趾刺也深深踢了進去。他抬頭望了一眼哈拉·含冰魄,她正在瞪著他,一雙刺穿靈魂的雙眼——一隻湛藍,一隻灰白——和她額頭上畫出的獨眼一樣一眨不眨。

 她的雙眼在無聲地進行評判。

 “我們在暗影之橋稍事休息,”她終於開口說道,然後繼續向下爬進暮色般的昏暗中。西格瓦咒罵自己,他的臉頰在冷風中熱得發燙。

 當奧拉爾經過他的時候,又對他露出了一排牙齒的微笑。

 “你個小雜種還挺沉的,半筒箭,”他說。“娘的差點就連我一起帶下去了。”

 “冰脫落了,”西格瓦的聲音十分微弱。“我會做得更好。”

 “務必。下次沒準就割你繩子了。”

 西格瓦看著那位老戰士,目光疑惑。奧拉爾之前三次遠征深淵都是獨自回來的。這就是原因嗎?

 到了暗影之橋,他們卸下了行囊,解開了繩索,折回冰鎬。之所以叫暗影之橋,是因為即使在太陽始終不降下地平線的仲夏,這裡也從未見過陽光。

 奧拉爾躺倒在石板上,誇張地伸了個懶腰,靠在橋邊的欄杆上。哈拉離開這二人,從脖子上摘下一尊黑色的小雕像,將它放在地上。她跪在雕像前,虔誠地深吸一口氣。西格瓦像木樁一樣立在那裡,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用這個時間祈禱,但奧拉爾把他招呼過去,催促他坐下。

 這位前輩究竟年長他多少,他不知道,但奧拉爾肯定已經超過六十了——他不知從哪變出一個小皮囊。擰開了塞子,悶了一大口,滿意地長籲一口氣,然後交給了西格瓦。年輕的戰士點頭致謝,結果了皮囊,仰頭灌了一口。

 “神的眼淚,”奧拉爾說。“脊背山的這一側只有我這一份。”

 瓊漿燒著他的嗓子,讓他眼眶濕潤。溢出來的眼淚立刻在他的臉上凍成冰。他點頭讚許,然後將皮囊還給奧拉爾,他又悶了一大口,然後把皮囊藏回自己的皮毛坎肩裡面。

 如果是水袋,在他們踏過主堡大門的時候就會凍結了。他們可以不用喝水,但烈酒卻是西格瓦喉嚨求之不得的潤澤。

 奧拉爾布滿紋身的雙臂依然樓在外面,西格瓦抖了抖頭,將皮毛衣物裹緊了一些。

 “你不冷嗎,老家夥?”他說。

 “冷的在後面呢,孩子,”奧拉爾不懷好意地咧嘴笑道。“和即將迎來的冷相比,這簡直是夏日的暖風。”

 西格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笑。他將行囊挪到旁邊,拿出一小條醃肉,打開蠟封的外皮,掰下來一塊凍硬的部分,遞給奧拉爾,然後又被自己掰了一塊。他在嘴裡含來含去,把它化凍到可以咀嚼的程度。肉質粗硬柔韌,但此刻這是奢侈的味道。

 西格瓦也靠著石橋的矮牆坐在奧拉爾旁邊,他避開了嚎哭的凜冽狂風,雖然冷風本身也是賜福。風在他們頭頂尖叫,發出恐怖的哀嚎,將凌亂的冰雪掃過橋面。有人說著風聲是那場最終大戰中死去的數千名冰裔的尖叫,從那久遠的英雄年代開始,他們的靈魂就永遠被困在這深谷中。

 “聲音可挺嚇人的,是不,小鬼?”奧拉爾說。“一段時間以後就會進入你的腦海。”

 “一路下去都是這樣嗎?”

 奧拉爾搖了搖頭。“是就好了。不是的,快到底的時候靜的像墓地。”

 “那肯定比這強……”

 “你當然會這麽想了,可不是嗎?但是寂靜更糟糕。那種寂靜,很沉。沉得像是讓你穿上全身的鏈甲。不,我到任何時候都選擇現在這樣。”

 哈拉結束了祈禱,回到二人這邊,挨著奧拉爾坐下。她對著奧拉爾的皮囊嘬了長長的一口,然後用手套背抹了把嘴。

 “怎麽你那總是有最上等貨,石拳?”她的話讓奧拉爾哼笑了一聲。

 “一定是因為我迷人的魅力,”他答道。

 “這一點我可以充分否認。”她面無表情地說,奧拉爾又哼笑了一聲。

 西格瓦湊過來,戰戰兢兢地向她呈上一塊肉,他依然因為自己的跌落而羞愧。她看了一小會兒,讓西格瓦以為她要拒絕他的好意,但最後她還是接了過去,點頭致謝。

 “你是怎麽贏得你的名字的,半筒箭?”她一邊嚼一邊問道。

 “一次襲擊。我當時是個新手,跟著護送一個車隊,往主堡運物資。我們在開闊的冰原上遭到攻擊。一場暴雪掩蓋了他們的靠近。齒鴉部族。”

 哈拉嘀咕了一聲。“險惡的戰士。專割人頭。”

 西格瓦點了點頭。“我在混戰中吃了幾箭。不過堅持打了下去。當最後一個齒鴉部落的人逃走,剩下的都瀕死或已死在冰上,石拳就賜給了我現在的名字,”

 “你這輩子是學不會講故事了,小子,”奧拉爾說。“少說了一半的事。一點也不懂製造氣氛。”

 “不像你,老家夥,”哈拉說。“我敢發誓你的故事每講出來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離譜。”

 “我給你講過我關於熊的故事嗎,小鬼?”奧拉爾擠了擠眼睛問向西格瓦。

 “別,”哈拉一邊說一邊對那位霜衛老前輩抬起一根手指。“我可不想再聽一遍了。”

 “那下次吧,”奧拉爾無奈地聳聳肩。“不過,齒鴉的人在這小夥身上插了至少十多支箭。當時你,多少,十四冬?他當時就已經是個大個子了。雖然還沒長成現在這個大塊頭,但依然很壯。他盾牌上插了四支箭,一條腿上中了兩支,一條小臂上橫穿過一支。胸口上兩支,肩膀上一支,後背上還有更多。但他一直堅持打到最後,像一頭被卡住的厄紐克尥蹶子一樣。他打趴了三個齒鴉的人,然後又中了一箭,丟掉了手中的劍。但他沒有停下。他從自己身上拔出來一支箭,用這隻箭又殺了兩個齒鴉!這鳥蛋是我見過最樂呵的事了!純冰裔。足以讓賽瑞爾達本尊感到驕傲。”

 “無畏之母,”哈拉立刻說出口,同時抓住賽瑞爾達的蒼白護身符,它和阿瓦羅薩、麗桑卓的護符一起掛在她脖子上。

 “無畏之母,”西格瓦也低聲念到。他的臉頰發燙,低下了頭,奧拉爾的讚美之詞讓他感到不自在。

 “你的幽默感真奇怪,石拳。”哈拉說著站了起來。“來吧。該繼續了。”

 “抱歉我剛才摔了,”西格瓦說,他也站起來準備迎接下一段攀爬。“我在此立誓,我不會再讓二位失望。”

 “如果你摔了,那是三姐妹的意志,”哈拉說。“如果你摔了還把我們一起帶下去,那這也是我們的命運。你的誓言無關緊要。”

 她從他身旁經過,視線搜尋著最佳的出發點。奧拉爾笑著在西格瓦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沒事兒,小鬼,”他說。“最強的冰裔也有失足的時候,如果這就是最險的難關,我們就要跪拜感謝三姐妹了。”

 他們繼續降入深淵,逼人的寒風一如既往地用嚎哭追趕他們。

 它的出現就像霧中的鬼魂。上一刻他們下方還什麽都沒有,下一刻它就出現了。

 失落之橋。

 從遠處看,橋上似乎長滿了某種貪婪的野草或者荊棘。但這是無稽之談,顯然,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深淵中生長繁衍,這裡的寒冷似乎是從下向上照射出來的。

 不,這野草模樣的東西絕非平日見到的植物生命。這是生命的反面。西格瓦感到肚子裡一陣抽搐,他咽了一下口水,胃裡的東西似乎在往上返。曾經下到過這裡的集會所成員給西格瓦講述過關於這裡的爐邊故事,但即便有所準備,這番景象依然令人不安。

 他跳下了最後十尺距離,蹲伏著陸。他的肌肉因勞累而燒灼,他的雙手由於緊握冰鎬而扭曲成爪子模樣。雖然他筋疲力盡,但還是警惕地盯著周圍,幾乎不敢喘氣,不敢眨眼。

 “什麽也別碰,”哈拉警告他。

 “如果我碰了什麽東西,那也是三姐妹的意志,對吧?”奧拉爾說。面對這位老戰士的打趣,西格瓦沒法升起笑意。

 哈拉轉過身,搖了搖頭。“喘口氣。這是最後一座橋了。到最下面之前不會再停下——下一段是最長的一段。願三姐妹注視我們。”

 西格瓦卸下了多余的負擔,走到橋中間,恐懼而又驚奇地凝望四周。這裡的風已經不再猛烈,伴著哨鳴吹過奇怪的石頭結構,它們如同扭曲的柵欄環繞在橋的周圍。

 他難以揣測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東西,但即便只是看著,也讓他感到難受。

 巨大的拱形岩石環繞在橋的上方,就如同一柱岩漿越過橋的全長,然後突然在半空中凝固。

 他當然知道這座橋的歷史。被囚禁在下面的東西很久之前就開始嘗試逃離它的監牢,而那個時候三姐妹的時代早已過去。

 在這裡,霜衛的人曾對抗過那黑暗,在這裡,他們死去。每一個人的死亡,都讓棲於下之物獲得成長。它吃進死者的屍體,將其吸收、轉化、成為爆發生長的燃料。這就是它的本性。或許它已經沉睡了數千年,看上去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但只要一滴血就能讓它突然活起來,展露暴虐本性。

 西格瓦正在看著的東西,那些外形奇怪、令人反胃的環形拱石和畸形碎屑的混合物,都是棲於下之物生長的路徑,它從一個霜衛屍體跳向另一個霜衛屍體,佔據他們的全部。

 它吃進去的物質,生出了別的東西。

 西格瓦的頭腦中有一種不安的、令人瘋狂的壓力,似乎是從下方散發來的壓力。他用指節按壓太陽穴,想要緩解這頭痛。

 毫無征兆地,一段早已被遺忘的回憶湧了上來,如同山洞中飛出的蝙蝠群。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個時候他還沒被霜衛部族收納。他想起了自己部族的冰拱門,還有流線型的三桅帆船,立在銳利的刀鋒之上,飛馳於冰封的水面。他想起了那一夜他們的船來到宏偉塔尖面前。帶著黑色頭盔的霜衛戰士等在那裡。西格瓦和他部落裡另外六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被挑了出來。這是莫大的光榮。而他就在那裡,迎著午夜的陽光,看著他的部落駕船離開。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人。

 他被帶到了主堡,並在那裡接受考驗,被迫參與血腥殘忍的試煉。與他來自同一部族的其他孩子一個接一個熄滅了,最後只剩他獨自一人。

 到那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部族。他已經有了新的家。新的信仰。

 他是霜衛。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一個激靈拉回到了現實。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碎裂的著遠古守衛石像。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坐下的。奧拉爾正在彎腰看著他。

 “別睡,”那位老戰士說。“噩夢,這裡只有噩夢。”

 西格瓦爬了起來。他已經許多年都沒想起過自己的舊部族了。夢境的殘影逐漸褪下,但西格瓦依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時間到了,”哈拉說。

 於是他們開始最後一段下降。他們下方什麽也沒有,只有瘋狂、寒冷、黑暗和絕望。

 棲於下之物在等待,它已等待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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