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杆的葬禮在4月11。
清明沒過去多久,順明的天還是很陰沉,隱隱約約就像是要落雨。
胖子穿了一身黑衣服,害怕下雨又找了把傘。
來的人並不多,幾乎都是麻杆的親戚朋友,胖子低著頭進去,沒幾個人看他。
麻杆的屍體放在靈堂,兩個花白著頭髮的老人憔悴地跪在靈堂下面,胖子站在外面看著,沒說話。
要離開的時候已經飄小雨了,胖子撐著傘,一步步走離。
遺憾是肯定的,悲痛也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無奈。
因為他沒辦法找到真相。
他爸媽的電話依舊打不通,胖子發了幾條消息,提著自己那個棕色箱子帶上幾件衣服往川渝方向離開了。
沒什麽原因,純粹就是離得比較近。
說句實話,四月,哪裡的風景都很棒,胖子看著火車外面的風景,覺得心情都好上了很多。
有個老人坐在了自己的旁邊,灰白頭髮,看了幾眼胖子,老人開口搭話。
“小夥子,去川渝啊?”
胖子回了個笑臉。
“是啊老伯,您呢?”
“探親,去看看老朋友。”
“您們感情真好。隔了這麽段距離還常見面。”
“哈哈哈哈!”
老人笑了,眼角的魚尾紋一層層疊在一起。
“算不上好,算不上好,只是鬥了一輩子,臨了去見上一面而已,免得留下什麽遺憾。”
胖子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小夥子,那你呢?去幹嘛呀?”
胖子咧了下嘴。
“其實我也不清楚,走一路看一路,有需要幫忙的鬼鬼怪怪就幫下忙。”
“鬼怪?哈哈哈,小夥子你倒是會挺有趣的。”
“我家的小孩天天說我老封建老迷信,要相信科學,怎麽看你年紀不大卻相信這些東西?”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胖子依舊笑,看著老人的眼睛裡透著光。
“是啊,這世界上說不準的東西那麽多,誰能直接下定論呢。”
“媽媽,有個爺爺在和那個哥哥講故事,我也想聽。”
有個小女孩好奇地看向胖子在的方向,抬頭看抱著自己的母親。
婦人轉過頭看了一眼,只有一個年輕的男人孤零零坐著,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背。
“囡囡睡覺睡懵了不是,瞎說什麽呢,那裡就哥哥一個人。”
胖子聽到聲音,朝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老人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寂,胖子把手伸到衣兜裡,慢慢的鈴鐺把攥緊了一些,似乎感受到了胖子的心意,鈴鐺一下子停下來,沒再發出聲音。
“老人家,我怎麽稱呼您?”
“嘿嘿,我姓方,方方正正的方,你也不用客氣,喊我老方頭就行咯。”
“那可不行。”
胖子手撐在火車的車窗邊緣,看著老人渾濁老氣的眼。
“方老?我喊您方老可以吧?”
“也行!也行!”
老人笑了,揮了揮滿是皺紋的手。
“我一看您就覺得您是個有故事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聽您講講您的故事。”
老方頭有些驚訝,斜著眼睛掃視了胖子幾眼。
“你這小夥子有點眼力見啊,反正路還遠著,我也是頭一回遇著願意和我這老頭子聊天的人,和你講講吧……”
“我啊,以前不在滇西待的,
只不過年紀大了來這個環境好的地方養養老。” “誒,小夥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陰陽跨界人?”
陰陽跨界人?撈屍人?
胖子明顯驚了一驚。
他對連線師以及其他的幾種邪門職業都做了不少工作,當然對這所謂的“跨界人”不陌生。
看到胖子的臉色,老方頭嘿嘿一笑。
“你這小子知道是吧?老頭子其他的不行,看臉色這方面還真不差。”
“你這個年紀的小夥子知道我這個職業可怪稀奇的,不過老頭子我以前還真就是做那生意的。說起來,這個活計我家連著幹了好幾代了,畢竟拿的錢啊,是真的多。”
“上個世紀無緣無故死的人太多了,生意也多。我還只有豆丁點大的時候嘿,我爹就已經帶著我下河下海了。”
“我打小膽子大,眼睛好,更不怕船晃悠,我爹說我生下來就是乾撈屍這生意。”
“聽我爹說,當撈屍人那也是有講究的。必須得是男性,必須命理要屬陰,五行要屬水,這是撈屍人最基本也是最必要的條件,說是只有這個樣子才不會被河裡的亡魂拉下水,而要真真正正成為一個撈屍人,還需要要浸泡在養屍池或者和漂浮的死屍呆七天七夜才可以,這樣才能消除對死亡的恐懼和膽怯。”
“我是十六歲的時候成為撈屍人的。在怎麽樣也是乾的正經活計,哪會有什麽勞什子的養屍池,但我們那裡有一小塊地方,沒人認領的屍體就被人拿繩子栓著飄在邊上,慢慢的屍體越堆越多,村裡人就都喊那地方叫浮屍地。我啊,就被我爹丟哪裡去了。”
“臭!可臭了,蚊子蒼蠅一堆,有的人死了吐舌瞪眼睛的又怪嚇人,我惡心的吃了東西就吐,待了一天,我想跑,嘿!被我爹逮著打。”
“因為要掙錢,我們家沒別的會做的了,只能靠撈屍,被打多了,我也就認了,畢竟他們以後得靠我養活著。”
“這是掙死人錢的工作啊……”
老方頭抬頭往外面看,吧唧幾下嘴巴,在兜裡掏了掏,掏了掏出個火機來,似乎想起這是在火車上,老人歎了口氣,無奈的又把煙和打火機收了起來。
“死人的工作可不是好掙的,誰也不知道撈屍的自己會不會下一秒變成被撈的,所以我勤勤懇懇的按著規矩辦事,就害怕自己也泡在河裡泡腫了泡臭了。”
“但有一次,我犯了忌,大忌!那天來了一個有錢的商人,說是他兒子在黃河落了水,快一月了也沒撈上來,求我去幫幫忙,成事了給我一萬。”
“乖乖,小夥子,六七十年代,你知道的吧,那時候萬把塊是多嚇人啊。”
“去黃河那撈屍,危險啊,真的危險,但我接了,他給的實在太多了。我知道這事怪邪乎,可是窮啊,窮多了,人就貪。”
“我大致的找著了那商人兒子的位置,只不過他兒子死的沒我想的那麽簡單,我下水看啊,眼睛瞪得圓圓的,穿了身長衫,身上被綁了塊大石頭,讓人飄也飄不到河面上。”
“我撈了三次,可怎麽也解不開那人身上的繩子,當時我就想,要不不幹了,這死的冤啊,怨氣得多大,再說我們撈屍的有禁忌,要是撈了三次人還沒上來,那怎麽也不能再繼續了,我害怕,怕自己扯上什麽大事!”
“於是我趕忙上了岸,船也不要了,轉身就想走,那商人扯著我衣衫,跪下來對我三叩六拜的,還說給我加個一萬。”
“我咬咬牙,想著豁出去得了,乾完這票一家子人後半生都用不著愁了。就又下了水。”
“那是我第一次見著那種恐怖的事情。”
“河裡的人笑了,小夥子,你知道吧,淹死的人一般都是全身乏氧發白,口唇青紫,齜牙咧嘴面目猙獰的,我前幾次下水也是瞧著那個人是那一副樣子,可是這才一上岸一下水的,怎麽就笑了?”
“我嚇傻了,屍也不撈了,給多少錢也不撈了,拚了命地往上撲騰。”
“咕咚……”
老人一臉驚疑,咽了咽口水。
“就在這時候,那死人動了,他伸出來了手,抓住了我的腳腕子,使勁把我往下邊拽!”
“我也是被嚇到了, 平常的技巧一下子全忘了個乾乾淨淨,只知道手忙腳亂的掙扎。”
“就在我以為我要被淹死的時候,河上面有人給我丟下來個船槳,我還聽見有人在上頭喊我抓住,我怕死,哪怕已經沒有力氣了也死死抓住那船槳。”
“是我爹,你知道吧孩子,我爹不放心我一個人跑黃河哪裡去,跟過來了,聽說我第四次下水,嚇得魂都快丟了,找了船立馬找我,才把我從閻王爺那搶了回來。”
“我爹給我一頓臭罵,三年沒讓我在接活下水,我記了一輩子,死都不敢忘,就是為了警戒自己。”
“死人錢,不能貪,也貪不得,誰知道你有沒有命去花。”
“小夥子,這句話可不單單用來我自己身上,你也是,不管做什麽,也一定不能貪多了,守得住本心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厲害啊。”
胖子立馬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看到胖子那副正經的樣子,老人有些欣慰,笑著搖了搖頭。
“好了好了,也聊了這麽多了,你這小夥子估計也聽不進去多少了,老頭我也累了,先休息會,小夥子,到了站了,喊老頭子一聲。”
“這年頭啊……願意聽老頭我講故事的人,可太少咯,我倆,倒是有些緣分……”
老方頭的聲音越來越小,胖子看老方頭靠在椅背上休息,也放松了身體,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這次旅途,應該,會很有意思,這不,才坐上了火車,就遇上了一個自稱老方頭的撈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