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秦陽背了古琴,回到山洞崖壁之下,這時候的秦陽雖然沒有練習輕功,只是體內真氣充盈順服,手抓著岩壁上的灌木草根,腳踩著岩石凸起,也一步一步地爬到洞口。
只聽得叮叮當當的聲響,李見峰兀自在石洞裡面鑿石。
秦陽解下包袱,將古琴放在石桌上,大跳步進了石室,一路大聲喊道:“師父!回風劍法我已經練成啦!”
“師父!回風劍法我已經練成啦!”
“師父!回風劍法我已經練成啦!”
“”
一時間,石徑裡回音亂撞,盡是嗡嗡嗡的轟鳴聲。
李見峰煩不勝煩,隻好先停下石刻。
秦陽點燃蠟燭,提了木劍,在李見峰面前將十八式回風劍法使出。
除了其中一式,需要身體貫穿狹窄石孔,秦陽唯恐頭撞到石壁,因而隻使了半招之外,其他一十七式,都打得有模有樣,合乎回風劍法精髓。
李見峰眼見秦陽將劍法使得虎虎生風,再搭其脈搏,宏大有力,沒有一絲紊亂。真氣經過脈搏,仿佛是一道鞭子。
李見峰完全想不出秦陽是怎麽解決掉六股真氣亂撞的難題,不可思議之余,還是不可思議!
秦陽興高采烈,“怎麽樣,師父,我沒騙你吧!”
“是。”李見峰不得不承認,“你練成了。”
可是李見峰的臉上沒有笑容。
秦陽道:“師父,那你教我別的劍法吧!”
李見峰搖搖頭。
“怎麽了?師父?有什麽為難之處?難道你害怕我練成之後超過你?”
“嘿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是自然規律。”
“長江後浪推前浪,即便我超過你,我也還是你的弟子呀!做師父的永遠光榮!”
秦陽追著李見峰一直到洞口。
李見峰頭都要炸了,“既然練成了,那就走吧!”
李見峰擰著眉頭,左手抓住秦陽肩膀,右手提起秦陽腰帶,將秦陽整個提了起來,雙手一揚,將秦陽往洞外拋了出去。
只聽“嗤”地一聲,李見峰的背部袍子被扯開,原來秦陽雙腳一離地,連忙抓住李見峰的衣服。李見峰這一扔,沒能將秦陽扔出去,二人摔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李見峰的半個身子就在懸崖上了。
秦陽死死抱住李見峰大腿,嘻嘻笑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你休想讓我走。”
李見峰惱極,“放手!”
秦陽道:“我放手,你就掉下去了。”話剛說完,胸口受了重重一擊,秦陽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被翻轉過來,順著崖壁墜落下去,哢嚓哢嚓撞著好幾棵杜鵑樹,意識朦朧中,秦陽伸出雙手亂抓,抓到其中一根樹枝。
纖細的樹枝不足以承受秦陽身體的重量,一抓之下便斷了。
樹枝雖斷,好歹緩了些下墜的速度。只見布帶飄飄,從洞口降下,秦陽連忙伸手抓住。
秦陽心想:師父嘴硬心軟,畢竟不想讓我摔死。
秦陽乃是不服輸的性格,既知李見峰的本事大過自己,非要學會不可!
李見峰將秦陽送下崖壁,不過一刻鍾,聽見崖壁上窸窸窣窣,知道秦陽又爬上來了。
秦陽既理順了體內真氣,爬上這道崖壁已經不是難題。
李見峰隻覺得心煩氣躁,卻又無計可施,隻好避到石室裡。
“徐徐回望,曾屬於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
贈我的心中豔陽, 如流傻淚,祈望可體恤兼見諒,
明晨離別你,路也許孤單得漫長。”
一首老歌,夾雜著一些往日情愫。
李見峰拿著鑿子和錘子,對著石壁用力擊打,石壁破開裂縫,火花四濺。
“為何這麽多年,你在我心裡反而越來越清晰了?”
李見峰自己也不知道這個“你”指的是無瑕還是柳依依。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便是,這許多年,他好像一直停留在無瑕死的那一天,他看見無瑕的遺容,天旋地轉。
李見峰低聲問自己:“到底,人間愛是什麽?”
“臨行臨別,才頓感哀傷的漂亮,
原來全是你,令我的思憶漫長,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樣,
停留凝望裡,讓眼睛講彼此立場。”
秦陽的歌聲甚有穿透力。
李見峰的錘子忽然落在自己手背上,李見峰痛得眼冒金星,扔了錘子鑿子,抱著手,在石室裡呆坐。
其實秦陽只是低聲哼哼,讓李見峰煩亂的,是李見峰自己的心魔。
當一個人沉浸在過去的喧囂中不能自拔,不論外界是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在他內心掀起一場風暴。
就算秦陽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李見峰也覺得秦陽礙手礙腳。
忽然秦陽沒了聲音,好長一會,猛地又是“嘭”地一聲悶響。
李見峰不由得奇怪,走到洞口,發現秦陽拿著婁長河的劍譜,一邊看,一邊拿著木劍揮舞,在石桌邊上跳來跳去,滿頭的汗。
青春,陽光,披掛在秦陽身上。
真好啊,李見峰想,什麽事都沒有經歷過,做什麽都津津有味!
以前的自己,以前的無瑕,又何嘗不是如此!
李見峰又是一陣焦躁,完了,他的平衡被打破了,他的洞穴被秦陽佔領了。
李見峰這樣忍受了三天,到第三天晚上,他已經忍無可忍。
外面下著雨,李見峰在洞口呆呆看著雨簾。
洞口點著個火堆,秦陽趴在石桌上睡著。
那就下山吧,李見峰想。
李見峰已經在這個洞穴呆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每天都在鑿石頭。
他的年齡不到四十歲,對於男人來說,正當壯年,可是容色間頗有懊喪之意,身體也是清瘦。
李見峰回到石室收拾行囊,不過是一件長袍,一柄劍,一把雨傘。
李見峰打開傘,躍下崖壁。
四下裡一片漆黑,傾盆大雨,無月無星。
選在晚上走,李見峰也是迫不得已,畢竟秦陽醒著的話一定會跟上來。
好在,李見峰熟悉峨眉山的每一條路,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
走之前,向無瑕話個別吧。
李見峰繞到杜鵑坡。
無瑕的墳墓就在這片杜鵑坡的右側小土包上。
雨下得這樣大,想必盛開的杜鵑花被打落了不少,李見峰發出一聲細細的歎息。
峨眉派的開派祖師倚天道人與武當山張三豐祖師頗有淵源,二派之間向來過往甚密。
無瑕是峨眉派故真道人的愛徒,而李見峰則是武當山無象君的關門弟子,二人於是相識。
無瑕不知誰家之女,自幼由孫婆婆撫養長大,竟出落得花容月貌,更兼之性善愛笑,不知多少江湖好漢甘願為之赴死。無瑕偏偏就愛上李見峰。
峨眉山,山高、谷深、溝長,兼之多雨,因而林木茂盛。
自從無瑕死後,李見峰一直沒有來此墳前拜祭,多是心中不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今夜李見峰擎著傘,冒雨一路走去,數次為樹木阻擋,被荊棘勾住衣服,李見峰隻覺無瑕之死,不過是昨日之事,怎麽樹木已長得如此之茂密?
李見峰行到傷心處,拋了雨傘包裹,飛起雙掌,對著周圍樹木,“砰砰砰”亂打一氣,只聽“喀拉喀拉”樹木折斷倒下,露出一片青黑色的天。
無瑕葬在此處,墳頭正對著峨眉山萬佛頂,便是死了仍然要看著峨眉派。
值此雨夜,隱隱可見得舍身崖下有一光如螢。
舍身崖,傳說中,真情真愛的癡心人從舍身崖跳下去,不僅不會死,還能實現心裡的願望。
無瑕的願望是什麽?
當年,李見峰因化功法為武林正邪兩派所不容,峨眉派的掌門故真道人要跟李見峰決一死戰,無瑕毅然離開峨眉派,力挺李見峰。
後來,李見峰身中百花蠱毒,不肯服用柳依依的“解藥”,無瑕求得百花蠱毒唯一破解之法,犧牲自己,救活了他。
舍身崖——李見峰便是無瑕的舍身崖,她為他,香消玉殞。
李見峰想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悲痛心情,仰頭長嘯,連包裹和雨傘也顧不上撿,從杜鵑坡狂奔而下。
雨水從他頭上澆下,李見峰早已渾身濕透。
只聽得河水嘩嘩作響,跨步上橋,猛然驚覺這是清音閣前的雙橋。
左右兩道河水,右側黑水,源出九老洞下的黑龍潭,繞洪椿坪而來水色如黛;左側白水,源出弓背山下的三岔河水色泛白。
河水衝擊著碧潭中狀如牛心的巨石。發出陣陣的轟鳴,聲傳四周的深谷幽林之中,恰如古琴彈奏,時而清越,時而深沉,時而激昂,水聲悠揚清越,謂之“清音”。
李見峰曾與無瑕在此練劍,共創了一套劍法,二人便取名為“清音”劍法。
李見峰睹景思人,不由得悲痛萬分,只見河上兩橋相連,心想:“橋且成雙,人卻獨影。”
其實李見峰與無瑕交往時間甚長,峨眉山上山下都有二人練劍、玩耍的痕跡,李見峰這樣睹物思人,有傷不完的心。
李見峰便不走大路,竄入山林, 在樹林裡亂走。
雨水從樹葉縫隙中落下,地上全是泥濘。
李見峰意亂情迷,在林中亂轉一氣,好像迷路了一般。
如癡如狂的關頭,猛聽得一聲嬌呼:“哎喲。”是個女子的聲音,李見峰猶自半夢半醒,心想,這樣的雨夜,是誰不好端端在家中暖閣休息,卻要跑到這密林裡來,難道她她也有傷心之事。
李見峰思忖若是這女子來尋短見,可要好好勸解她一番,生命可貴,為著日後有人牽掛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輕生。
李見峰循著聲音跟過去,不由得大吃一驚。適才李見峰心裡想著無瑕,迷迷糊糊,又是下著雨,因而沒有覺察。此時李見峰一心要救這女子性命,才發現腳步聲不止一個,至少有十七八人。
她們走路輕快,呼吸沉穩綿長,全都是練家子。
這些人秘密來此山林,又不打傘,又不點燈,摸黑快速往山上挪動,對此地的地形很熟。
李見峰猛然驚覺,她們竟然是峨眉派的人。
此時,領頭的無垢也發現身後有人,猛地停住腳步,喝道:“誰!”
李見峰思忖,峨眉派竟然去而複返,必然是為了對付華嚴派,無垢在無瑕在時武功就已經深不可測,現在玉玲瓏和梅疏影又都在萬佛頂,留下辛夷和孫婆婆兩個一代弟子,萬萬不是無垢的對手。
“原來是無垢掌門,您不是一早登程去武當山了嗎?”
李見峰索性現身,心想,無垢知道陰謀敗露,應該就不好意思再去打華嚴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