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寒芒垂直而下。
隱隱有天雷之聲貫入耳蝸,一杆銀槍隨聲而至。
澎湃的真氣洪流比春江大潮還要滔天幾分。
洪梟等人眯眼避其鋒芒,一方符盾顯於頭頂,以禦攻勢。
頃刻間,客棧破敗的大門外,煙霧騰天,四大法師的身影都佝僂了幾分。
郝坤如掏空了身體一般癱倒在門前,以一人之力,壓得古越宮廷四大法師直不起身,如此威風,好不壯哉!
那杆長槍氣貫長虹的佇立在其身前,呼呼作響,聲振屋瓦。
煙霧淡去,洪梟等人已是灰頭土臉。他們弓著身子,嘴角不斷地溢著鮮血,寒毛卓豎,後怕不已。
一個消失了十年的浩然宗逆徒,竟能施展這等威能,洪梟哪能料到,自己四人聯手都難擋其鋒芒。
“咳!”洪梟心血翻湧,又是噴出一口鮮血,他眼神陰冷的看著已經無力再戰的郝坤,隨即又極為忌憚的瞥了眼那杆長槍,沉聲道:“的確厲害,竟能傷我四人,不過現下我等還能站著,你輸了!”
郝坤虛弱的抬起手將臉上散亂的發緒撥到一邊,他看著夜空星月,顫聲笑道:“越老越不要臉,你說我輸了,那便依你罷。”他吃力的坐起身子,語氣譏諷,“畢竟,我要臉,不和狗計較。”
“做這些口舌之爭毫無意義。”洪梟不屑一顧的笑了笑,此刻,該收尾了。
安婧感受到四人的陣法威壓愈發強烈,目光移至二樓廂房,怒罵道:“狗男人!這麽大動靜還能睡著不成!在等我死了好另結新歡是不是?”
“啊?”
二樓廂房內,辛木發出如夢初醒的驚呼聲,他揉著眼睛,滿是困意地走出了廂房。
他迷糊的雙眼在看到安婧和楚家二人的模樣後,隨即清醒起來,怒氣衝衝的跑下樓,雙腳踩在階梯上發出沉悶的重響。
郝坤扭過腦袋看向辛木,慘白的臉上抹起笑意,“辛兄,你竟真和這婆娘成了親。”
“你這模樣是......”辛木這才注意到門外的郝坤,看眾人淒慘的場面,他再是木訥也能知曉緣由。
洪梟臉色凝重,他到現在都未在其身上發覺任何一絲真氣的存在,一個普通且有些傻裡傻氣的男人,憑什麽能在陣中毫無影響。
辛木將安婧扶到桌前坐下,隨即又去將楚望海和楚雲瀾扶起,待做完這些後,他有些拘謹的搓著雙手走到門外。
他看見那杆長槍,臉上的神情突然悲哀起來,歎息道:“郝兄,她......唉!”他搖了搖頭,轉而看向不遠處那四人。
“幾位客官,我也不訛你們,這些東西都不貴,算上藥錢,攏共算一百兩銀子,可好?”辛木向洪梟幾人問道,瞧著仍是那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洪梟未有回應,雙眉緊鎖,這個辛木,實在讓他看不透。
辛木見幾人不答,隨即走近洪梟身前,局促的伸出手,面色尷尬的問道:“額,敢問是您結錢,還是那三位客官結錢?”
“不插手,待我等辦完事,賠你夫妻二人萬兩。”洪梟仍是沒有輕舉妄動,他還是有些忌憚面前這個男人。
辛木啞然失笑,將手縮回,輕聲道:“那不行,在我們店裡可不能隨意傷人的,若是都這樣,我們這客棧也沒法開了。”
“平日裡寡言少語,今日怎麽話這麽多?”安婧猛拍桌子,厲聲問道:“辛木,你女人被人欺負了,你管還是不管?!”
辛木趕忙轉頭回應,
“管!” 隨即,他滿臉歉意的看著洪梟,笑言:“我懼內,見笑了。”
他表情真摯,語氣親和,卻猶如平地驚雷,沉聲道:“得罪了!”
辛木單拳輕握,出拳看似軟綿無力,卻讓洪梟心生恐懼,護體真氣如風消散,柔拳輕觸其衣襟,竟重如九牛衝體!
這一拳,樸實無華,卻有氣吞山河之勢。
如滾滾大潮,如怒海驚滔,冠絕天下!
洪梟四人,倒飛百米,口中鮮血噴湧,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如星光灑滿夜空。
只是一拳,高下立判。
四大法師拖著重傷的身軀,嚇得頭也不回,轉瞬間便逃遁千裡外,竟是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這一拳,打在洪梟的身上,也打在了古越國的脊骨上!
國之重器,四人聯手,在這個木訥男人的一拳下,
不過爾爾!
......
天海郡,古越宮廷。
兩鬢霜白的古越皇帝聳拉著厚重的眼皮,他才不到四十的年級,卻是如日暮西山的老者一般無二。
皇帝困乏的靠在椅子上,眯眼看著有些不安的太子。
“收起這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朕又不是不知道你乾的這些好事。”皇帝的聲音顯得有些無趣,自己這個兒子,這兩年代理朝綱,可沒少以公謀私。
太子仍是一副膽怯的神情,聲音有些發顫的回道:“父皇,兒臣不解......”
“不解?”皇帝的雙眼瞪大起來,慵懶的氣質陡然一變,頓顯帝王威嚴,“東宮網羅門客,朝中分門結黨,連朕的右相宮博仁現在都唯你馬首是瞻,這等手段,你與朕裝傻?”
“父皇,兒臣絕無二心!”太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色煞白,父皇的話像是軍刀一般,讓他脖頸發涼。
皇帝擺了擺手,那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得有些疲乏,“你這卑躬屈膝的模樣,倒是隨了朕年輕時一模一樣。”
“朕老了。”皇帝拍了拍扶手,輕聲道:“這位置,遲早是你的。”
太子茫然的抬起腦袋,“父皇......”
“站直了。”皇帝微皺眉頭,呵斥道:“堂堂古越太子,殺伐決斷,若是弱了氣勢,何以服眾?”
眼淚奪眶而出,太子濕潤的雙眸仰視著自己的父皇,他今日才知道,自己所行之事,竟都是父皇默許。
他緩緩起身,挺直脊背,克制眼淚,姿態恭敬而又自傲。
皇帝見其模樣,抬手指了指,笑言道:“這才像朕的兒子!”
“暗部,六大法師,都敗了,”皇帝正色起來,“還有朕那哥哥,籌謀這麽多年,定是會掀起巨浪,你可知,你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麽?”皇帝言辭,如交代後事。
“兒臣知曉。”太子淚跡未乾,語氣堅定。
突地,皇帝渾身氣勢驟升,定睛凝視,沉聲道:“懼否?”
“兒臣,自問無懼!”太子氣宇非凡,字字鏗鏘有力。
“好!”皇帝直身,薰天赫地,笑言:“朕的江山,拿去!”
太子跪地俯首,聲淚俱下。
“劉君宴!朕,侯你多時了!”老皇帝英姿煥發,就像回到了青壯之年,他昂首闊步,走過太子身側,停至殿外,大喝一聲:“老東西!下來與朕打一架!”
白衣浮動,長袖翩翩,一柄拂塵先至,罡風四起。
劉君宴踏空而下,大笑道:“打便打!”
世人隻知古越帝王權傾天下,威震山河。
鮮有人知,其天資卓越,二十年入合道,修為通天!
宮殿之內,太子愕然,父皇宛如神明,龍驤虎步,氣勢如虹,萬夫不當!
皇帝咧嘴一笑,雙拳破空,力拔山河。劉君宴拂塵輕舞,作作生芒,與日月同輝。
破空打去,獵獵作響,此刻,皇帝已不是睥睨天下的君主,而是那笑傲雲野的打拳少年郎!
劉君宴談笑自若,手腕猛轉,拂塵略過其拳,轟然拍下。
就如十五年前,那個嗜酒的老道士,只是因為東籬館最後一壺東籬釀被二皇子搶走,一氣之下,便揮著拂塵,逼其至越河入海口,一擊將之打入濤濤河水。
老皇帝砸落地上,磚石具碎,他嘴角血絲溢出,大笑道:“有勞莊大家!為朕奏上一曲!”
深宮之中,琴聲響起。
似有高山流水,孤鴻清啼。又似有北風呼嘯,刀劍嘶鳴。
“接著打!”老皇帝腰身一挺,重新站立,真氣縈繞雙拳,腳底生風,再度飛身而上。
拳至拂尾,聲如洪鍾,如龍騰九霄,響遏行雲!
劉君宴臉色一驚,竟是連連退避,“陛下此拳,老夫都有些避之不及了。”
老皇帝意猶未盡,同懸於空,淡笑問道:“可比當年有所精進?”
劉君宴大讚:“較天下拳夫,陛下可稱無二!”
“好!”老皇帝哄然大笑,問道:“與春江那人還差多少?”
劉君宴沉吟片刻,回道:“半步而已。”
“哈哈哈!”老皇帝容顏似又蒼老幾分,猶有油盡燈枯之像,“若沒做這皇帝,如今定是要與之好好打上一架!”
“陛下挾莊大家逼老夫前來,就是為了試拳而已?”劉君宴看著面前這位氣勢漸失的老皇帝,歎息道:“終究是被這皇位蒙了眼,荒廢了天資。”
聽其所言,老皇帝閉上眼睛,渾身真氣四散而出,“試拳,只是朕的私心罷了。”
“時至今日,朕才知道,為何你老而不死。而朕,明明比你青壯百倍,卻如此衰老。”老皇帝語氣輕緩,腦海中浮現昔日年少光景。
“劉君宴,你當年應該打的再狠一些,或許朕,也能如此瀟灑。”皇帝睜開雙眼,嘴上雖是有埋怨意味,但神情卻看不出一絲悔意,“生於帝王家,坐上這狗屎不如的位置,執政七載,朕已對得起父皇!”
“來生,朕定要好好看看,爾等究竟......有何大風流!”
聞言,劉君宴收起拂塵,默不作聲,心中百感交集。
皇帝渾身真氣如絲抽離,取之與天地,歸之與天地,循序往複。
執政短短七載,恍若隔世,當初的青壯帝王,現下已是氣息奄奄。
唯一不變的,是那厚重眼皮之下的雙眸,熠熠生輝,恍如當年,意氣風發。
琴聲驟停,余音繞梁。
太子望著父皇的身影緩緩消散,跪地叩首,他雙唇顫栗,嗓音沙啞,“兒臣!恭送父皇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