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亭內,樓主收回目光,他看了眼莫忘憂,沉聲道:“寧不語已是還虛巔峰,還習得劍道人的萬物化劍訣,這下,你欠他的可更大了。”
莫忘憂臉色一變,他皺著雙眉沉寂許久才說道:“老師,如今凌霄應該不需要與他遊歷了吧?”
“需要。”樓主語氣肯定。
“為何?”莫忘憂不解,“既然其已經圓滿踏入還虛巔峰,獨身遊歷不就行了。”
樓主慵懶的打了個哈欠,“凌霄也馬上年滿十六,是時候出去走走了,外頭可比不得這裡,有個送上門的護衛,何樂而不為?”說罷,樓主擺擺手吩咐道:“去把你小師弟喚來吧。”
莫忘憂點頭稱是,已然明了深意,心中對老師愈發讚歎,比起不要臉,他還是差了點火候。
荷花池畔,一幢矮房的小院內,凌霄正將那一筐從竹老怪那“偷”來的靈藥一個個分門別類放置罐中。
這樣的事情他已輕車熟路,每隔上一段時間樓主都會帶著他去竹老怪那逛上一圈,然後帶上一筐靈藥回來。
頭一次隨樓主去采藥回來,凌霄以為樓主是要煉什麽丹藥,翹首以盼,想要瞧瞧樓主出手煉丹是何等場面。
結果,當天晚上樓主卻是把這些靈藥配成了一壺藥水,讓其每日倒一滴進澡盆裡,全身浸入,泡上一個時辰。
凌霄問為什麽要泡藥浴,樓主的解釋是其體內陽氣過重,陰陽失衡,而這藥浴能助他體內陰陽調和。
這解釋聽得凌霄雲裡霧裡,他又是幾番求解何為陰陽失衡,樓主被問的煩了,就說他腎虛,不泡藥浴以後生不出孩子,這才嚇得少年每日對泡藥浴這事都極為重視。
在小竹樓裡,凌霄每日的時間都被安排的極為充實,天方微亮時隨三師兄晨讀,食過早點後去大師兄那習武,過了晌午陪二師兄和四師姐練琴下棋,黃昏時又與五師姐種花養草、飼養各種動物。
而偶爾陪樓主去竹老怪那也是佔用午時休憩的時間,那也是凌霄唯一能走出小竹樓去外面逛逛的機會。
凌霄清楚自己的命很薄,樓主也曾與他說過,外邊有許多人見不得他活著,所以他很慶幸能生活在小竹樓,也很享受這日複一日充實卻又枯燥的生活。但他仍舊希望能夠走出竹林,因為他心中還有許多無法放下的羈絆。
“可算理好了,得趕緊送到煉藥房去,不然二師兄那去遲了,又得罰抄了。”
凌霄將罐子都放到竹筐裡擺好,趕忙背起來就往門外跑,正跑到門口,猛的撞了正欲進來的莫忘憂一個滿懷。
“哎喲,小六子,跑的這般急做什麽?”莫忘憂揉了揉肚子,別看凌霄這小子個頭還不大,這猛的撞一下還怪疼的。
“見過三師兄。”凌霄趕忙行禮,下意識的將手伸了出去,竟是平時被戒尺拍多了都有下意識反應了。
莫忘憂戲弄的伸手拍了拍凌霄的手心,問道:“這筐靈藥可是要放到煉藥房去?”
凌霄點了點頭,而後忙說道:“三師兄,時候不早了,我先將藥送去,過會去遲了二師兄那,又得挨罰。”
“莫慌莫慌。”見凌霄急匆匆的就要跑走,莫忘憂趕忙攔住他,說道:“二師兄那不急著去,我去知會一聲就行,老師找你有事,這竹筐我幫你放,你趕緊去竹亭吧。”
“那有勞三師兄了。”凌霄將竹筐放在地上,然後便往竹亭跑去。
看著凌霄匆忙跑走的身影,莫忘憂笑著搖了搖頭,
彎腰去拎竹筐,忽的臉色一變,“這玩意怎麽這麽重!” 費了老大力氣才將靈藥搬到煉藥房後,莫忘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揉了揉肩膀,嘴裡開始嘀咕起來,“果然是吃了大荒神石的身骨,這般重的一筐靈藥背著跟個沒事人一樣。”
剛跑至荷花池邊的凌霄猛的打了個噴嚏,他納悶的撓了撓頭,想著最近天涼的快,自己可能著了涼。
不再胡思亂想,凌霄搓了搓手縱身跳到荷葉上,然後一葉一葉的往竹亭就這麽蹦了過去,雖說姿勢不太瀟灑,但也勉強算是四平八穩。
凌霄來到竹亭內,恭敬的朝著樓主施禮,“老師,三師兄說您找我?”
樓主困乏的看著凌霄,問道:“再過兩個月你便年滿十六,按晟國律法,你便是成人了,可有什麽打算了?”
“按北荒的規矩,我該娶妻生子了。”凌霄對所謂晟國律法不屑一顧,當年發生的林林總總,他每一日都會在夜夢中憶起。
“毛都沒長齊就想著娶妻生子了?”樓主瞥了眼凌霄,繼而玩味的調侃道:“你一個連化氣境都沒踏入的臭小子,又沒錢又沒勢,哪家姑娘能看的上你?”
樓主看凌霄一言不發,心中也有些不忍,沉吟片刻後,問道:“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嗎?”
凌霄聞言露出驚訝的神色,低著頭沉思良久,重重的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小聲的說道:“想......但......”他欲言又止。
樓主看其模樣,好笑的問道:“你當年給浩然宗那小姑娘屁股上蓋章的時候,怎麽不怕他的宗主老爹?”
當年浩然宗因為一些辛秘早有除掉北荒王的打算,但做為天下為首的名門正派,凡事都要講個師出有名,也不能沒有理由的輕易出手。
而凌霄這小子,在浩然宗宗主女兒遊歷至北荒時,好死不死的與之偶遇,還產生了口角。
年幼無知的凌霄氣不打一處來,一路尾隨,趁著其脫褲方便時狠狠地將一蘿卜章敲了上去。
雖說是人小姑娘刁蠻在先,但這並不妨礙浩然宗以此為借口大做文章,加上北荒向來被視為粗鄙的蠻夷之地為世人所不齒,出手的理由愈發充分。哪怕這樣的順理成章顯得那般小題大做。
“我蓋的是腰上,不是屁股!”凌霄說著緊了緊拳頭,“而且,那丫頭欺人太甚,說我像個小乞丐就罷了,還嫌這嫌那,既然不喜歡,還來我們北荒作甚?”
“蓋的好!”樓主似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大笑一陣,而後才繼續說道:“記著,下回有機會遇到浩然宗那姑娘,直接生米煮成熟飯。這樣,縱使浩然宗有萬般必殺你的理由,你也不虧。”
凌霄聞言翻了翻白眼,知曉樓主又在調笑自己,故意問道:“那我若是打不過她呢?”
“那就跑,能跑多快就多快,能跑多遠就多遠。”樓主語氣認真。
“要是也跑不過呢?”
“那就想辦法求她給你留一口氣。”
聽到這,凌霄有些不滿的說道:“您就直說不會出手救我不得了。”
樓主晃了晃茶壺,悠哉悠哉的瞧了眼凌霄,玩味的反問道:“我一個老頭子對小女娃娃出手多不體面?你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打不過一個姑娘不丟臉面?”
凌霄不置可否,“您老還會在乎這點臉面?”
“沒大沒小!”樓主嗔怒一聲,抓起一條小魚就甩了過去,小魚砸在凌霄身上,竟直接將其砸進了池子裡。
凌霄在水裡撲騰許久總算翻回了竹亭中,發現樓主意猶未盡的眼神中大有再來一回的意味,心下頓時涼了半截,生怕樓主感覺有趣再扔上他幾回。
只見樓主歎了口氣不再戲弄凌霄,揮手間便將凌霄濕透的衣服變得乾爽如新,而後正色道:“這一次你出去遊歷,為師已為你準備了一名還虛境巔峰的護衛,可還滿意?”
“還虛境巔峰?是大師兄嗎?”凌霄聞言,頓時有些期待。
只見樓主抿了口茶,淺笑道:“這話給你大師兄聽見你又得挨罰,你大師兄早就入了合道境,你這是咒他跌境呢?”
“這也無人與我說起過,我哪能知曉?既然不是大師兄,是哪位師兄或師姐?”凌霄搔了搔頭,其實,無論是哪個師兄姐,與他而言都無妨。
“這人你也認識,”樓主說著望了眼天際,繼而緊盯著凌霄雙眼說道:“劍閣,寧不語。”
......
如果將浩然世界畫於紙上,整個北方及中原大部分的土地被國力強盛的晟國所統治著,南方的沿海之地和無數島嶼為古越國所有,西方則特殊一些,數個小國各自為政,但都依附於世外宗門浮屠塔。
而在“畫紙”的最中央,是一處叫做天機城的地方,號稱大道正統的浩然宗便在這天機城中,這也是除了浮屠塔外,俗世之人少有的能瞧見的世外之地。
相比起梅嶺劍閣的超然灑脫和逍遙峰小竹樓的隱而不顯,建於空懸山之上的浩然宗顯得是極為氣派,而在那空懸山的頂峰,一樓通天閣直破雲霄,站在城內任意一處都能觀其恢弘。
這通天閣內乃是浩然宗聖地,閣內存放著與宗門同歲的通天卷,此卷的來歷鮮有人知,哪怕是浩然宗宗主也只是聽先輩說起一些無法求證的傳說。
傳說浩然宗那修為通天的祖師爺在開山立派後,感知虛空之中有不凡之物,便以肉身力扛天雷,用一隻手臂化作齏粉的代價打開天門,從中探得這通天神卷。
在後世的歷史裡,通天卷精準預言了諸多劫難,被稱作天神的饋贈,是神憐憫眾生,所以才降下此等神物,救世人於疾苦之前。
當年寧不語劍破北荒,浩然宗助其一臂之力的真實理由當然不止是宗主千金被辱這種站不住腳的理由,更大的原因,還是通天卷上顯現的預兆。
而自此沉寂了十多年的通天卷,今日又毫無征兆的生出了變化,浩然宗宗主程默臉色鐵青的看著緩緩展開的通天卷,他心中充滿了不安的預感。
只見通天卷完整展開後,上面竟無一內容,程默不解的皺起眉頭,不解其中深意,而接下來的場景則令其愈發震驚。
閣樓之外,天色大暗,通天卷似有感應,陡然合起,突地飛至雲霄之上。
只聽雷鳴轟響,空中赫然出現一道駭人的裂縫,滾滾濃煙自縫隙洶湧而出,將通天卷裹挾其中。
隨著黑煙消散,天空恢復如常。
浩然宗視為根本的至寶,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通天卷……歸天了……”程默喃喃自語著,這般變故實在太過突然。
他臉色凝重,伸手向空中探去,除了微風縈繞,再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