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堆篝火隨風搖曳,不時的迸濺出幾點火星,就像節慶時的煙火般絢麗。
未曾料到,在這被世人遺棄的荒山裡居然還有這樣的人間煙火。
陳將軍身邊的人一個個翻身下馬,篝火邊走出來許多男人將馬匹牽走,而更讓陳將軍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看到許多孩童朝著自己奔跑過來。
看著身邊圍著的孩童們,陳將軍恍惚間以為來到了漠城的黑水街,他們衣衫襤褸,光著腳丫踩在泥地上,稚嫩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用那對烏黑純粹的眼睛好奇的盯著自己。
“這就是山外的人嗎?果然和我們長得一樣,我就說爹沒有騙我!”一個瘦小的男孩指著陳將軍對身邊其他孩子說道。
“小小,快去請雲先生過來。”在陳將軍身邊跟了一路的男人對剛才說話的孩子說道,他口中的雲先生,應該在這群人裡地位極高。
等待雲先生的時候,這群包裹著腦袋的人們終於解下了頭巾,陳將軍通過昏暗的火光觀察著他們,這群人都是正值壯年的小夥。
不多時,身邊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他們自動靠向兩邊,為即將到來的某人空出一條道路。
遠處身影由暗至明緩緩走來,此人一身素白的長衫,腰纏雕飾精美的腰帶,腳踏一塵不染的雲紋長靴,怎麽看都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
他走到陳將軍一臂前停了下來,火光沒能照亮他的全臉,陰影與紅光在他臉上彼此糾纏著,而從他的眼神裡,陳將軍感覺到了戲謔。
“別來無恙啊,陳深大人。”
隻聞其聲,這人口中的陳深也就是陳將軍,只見他整個人都呆滯住了,他仰頭瞪大了雙眼想看清面前這人的面貌,口裡還念念有詞的嘀咕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
漠城的城牆上燈火通明,李長楓的長衫被大風瘋狂的扯動著,這不尋常的大風並不足以讓李長楓的臉色比黑夜還深沉,真正的由頭是他緊盯的那一方天地。
如果不是封城,漠城內的百姓也能在高處眺望到這前所未有的奇觀,當然,帶給他們的或許更多的是恐懼與驚嚇。
離漠城不足五裡處,早已抵達多時的申屠崇山在士兵搭建的高台上端坐著,他身邊的將領們與其神色大抵相同,皆是皺眉不語。
他們目光一致的望著漠城方向,饒是征戰多年見多識廣,也無法解釋眼前的景象,同樣也無可比擬其帶來的震撼。
此刻的漠城根本不需要封城,白日裡氣勢洶湧的沙暴,在撲到距離漠城半裡處時突然四散開來。
如有人操控一般,沙暴繞著漠城圍成了一個圈,而後在漠城外旋轉著,就像漠城外的天然屏障,無論什麽靠近,沙暴都會張開它的血口瞬間將其吞噬。
而在沙暴圈外,暴躁的狂風呼呼作響,劇烈的氣流足以掀飛一頭蠻牛,然後將其甩入沙暴之中供其“大快朵頤”一番。
“這風要是自然形成的,老子把北荒的沙子都舔乾淨!”申屠崇山許是端著太久有些厭了,衝著沙暴方向罵道。
周身的將領習以為常的看向罵街的申屠崇山,前面那般淨心凝神的大將軍才是讓他們覺得渾身不自在的模樣。
“他娘的,那些書呆子都翻了半日了,可翻出來個所以然了?”申屠崇山撓了撓發癢的後脖,將矛頭指向了出發前才召集過來的文官們。
坐在申屠崇山左身前的將領,一臉尷尬的回道:“稟大將軍,
許掌院前時說已有眉目,讓將軍您稍安勿躁。” 聽聞許掌院名號,申屠崇山竟真就一言不發的等候起來,身邊將領也並未有奇怪之意,好像一切都理所應當。
十年寒窗十年遊歷,年過四十還未踏入修行門檻,以凡體肉身頂風迎雪,踏破千雙草履走過山川河流,繪製了世間最為精準的大晟邊域圖。
大晟軍隊憑借此圖無往不利,而它的繪製者便是他們口中的許掌院許沐秋,此人獻上半生心血,卻婉拒了所有官職,隻向晟國皇帝討要了個學府建於北風城中,這便是近些年名聲大噪的知微書院。
申屠崇山也與其交好多年,對許沐秋的眼界格局更是極力推崇,而許沐秋身無官職,兩人相交便更加無所避諱。
“吵吵吵,長了張嘴除了吃飯就只會喊些粗鄙之語!”叫罵聲傳來,眾將領都不需想便知來者何人。
許沐秋頂著一頭蓬亂的頭髮,眼睛布滿了血絲,稍一靠近便能聞到他青衫上濃鬱的酒香味,應是來自北風城醉仙居的紫梨釀。
“你這衣冠不整的酒鬼模樣,也不怕書院學生看了丟臉。”申屠崇山瞥了眼許沐秋,雖然他這副模樣也是自己所致。
今日早些,申屠崇山氣勢洶洶地衝進書院,從床上扛起宿醉的許沐秋就往馬車上一扔。
待許沐秋緩過來時,他們已經行進到漠北城外,然後就被各個文官請著查閱古籍,找尋著離奇沙暴的線索。
許沐秋出馬車眺望遠方漠城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是在夢境中,猛掐了大腿幾下才確認眼前一切並非虛妄。
幾乎翻遍了關乎北荒的所有典籍史記,包括官方和民間的沙暴記錄,許沐秋勉強找到了一絲絲與現今沙暴有關聯的片段。
“慶隆三十五年秋,晟國攻佔漠城,荒族遺民逃至北荒深處,皇帝下旨誅滅,北征軍先鋒營都統屠鬱領三百余騎追繳,至荒山五裡處遇沙暴,僅二人生還。”
在晟國與荒族百余年的糾葛中,也曾攻下過北荒,雖然未如現今這般將荒族屠虐的近乎滅種,但也將荒族逼退至北荒深處,那時北征軍中人才濟濟,正是晟國將星頻出的時代。
為了徹底馴服北荒這頭猛獸,那時的晟國皇帝下旨誅滅荒族余部,但北荒深處的惡劣氣候像是天然的屏障,擋住了北征軍的鐵蹄,在屠鬱及三百余將士遇難後,晟國隻得暫時作罷。
“老許,屠將軍遭遇的沙暴可未曾圍著漠城繞圈圈,這證明不了什麽。”
申屠崇山記得這段歷史,那時屠鬱已是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已踏入還虛中境,軍方和朝中都對其寄以厚望。
不料那次追繳讓新星化作流星,隕落在北荒的風沙裡,令朝野大歎惋惜,也是從那時起,沙暴的威力讓晟國有了新的認知。
“在北荒遇上沙暴也不是稀罕事,但是能讓還虛中境都無法抵抗的還是首次,當時北征軍中除了大將軍吳戾外,修為最高的便是屠鬱,能讓這樣的人物都隕落,這沙暴可不簡單。
當年控制北荒後,在所有可查的記錄中荒族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慶隆四十年,一名自稱北荒王的青年男子率著八百荒族騎兵從荒山方向突然殺向漠城,吳戾將軍也是在那一戰裡被北荒王斬殺在漠城城頭。
後來便是在北風口外近兩年的對峙,當時正值大晟與古越打得不可開交,北荒戰場實在難以為繼,朝廷被迫與荒族停戰,之後便是那段長達二十余年的和平時期。”
聽完許沐秋的陳述,申屠崇山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沙暴代表著一個輪回,這一次也可能出現當年的情形?”
“若真是這樣,恐怕這次的情形會更嚴峻。”許沐秋凝重的望向被沙暴包圍著的漠城。
當年北荒王率領的荒族大軍至今仍然是個未解之謎,短短五年時間,這些憑空冒出來的壯年和戰馬無人知曉來處,這也為荒山抹上了許多神秘色彩。
今日陳深帶兵深入,對外宣稱是繳清躲在北荒的逃犯,真實目的是為鎮北軍探查荒山周邊情況。
如今晟國國力愈盛,宮裡那位也無法繼續容忍荒山的未知威脅。
熟悉的一幕時隔多年再次重演,晟國的軍隊被沙暴吞噬,就連漠城都被包圍其中,其威力比當年強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大荒神石?”
幾乎是同時,申屠崇山和許沐秋異口同聲的看向對方。
當年寧不語出手的目的便是北荒王身上的大荒神石,結果卻是空手而歸, 其去處至今無人知曉。
兩人猜測,沙暴或是與消失多年的神石有所關聯。
......
漢州逍遙峰,寧不語在月光下的竹林裡慢悠悠的晃蕩著。
此事他正對雲霧竹林的秘密頗感興趣,能將小竹樓隱匿其中,這竹林裡必然有一座強大的陣法。
又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寧不語在一塊無比普通的石頭前停了下來,他伸手探去,石頭除了猛的震顫了一下,並無其他反應。
“真是塊普通石頭?”寧不語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他打探這麽久才確定陣眼方位,應是沒錯才對。
話音剛落,面前石頭突然刺出幾道光芒,寧不語拿手遮蔽,待光芒逐步減弱,石頭上赫然出現一個大字。
“小竹樓的陣法也不過如此......”寧不語話至喉間,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定睛往石頭上再仔細確認一番,整個思緒都凌亂了。
“寧師兄,何苦與那破石頭置氣呢。”
莫忘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肥碩的身子靈活的避開身周的竹葉,他來到石頭前,饒是有趣的說道:“這字寫的極具韻味,細細瞧之更是恢弘大氣。”
“小竹樓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響。”寧不語並不接話,持劍抱胸冷哼一聲。
莫忘憂笑言:“寧師兄若是喜歡,小竹樓便忍痛割愛贈與有緣人,正所謂寶劍配英雄,寶字贈知音.....”
“不必了。”寧不語實在被聒噪的莫忘憂擾的不行,開口打斷了對方,然後正色問道:“當年之約,今日可有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