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緩緩將落,晚風習習吹來。
他一抬頭,幾片樹葉落在肩上,鄧神秀抹掉肩頭的樹葉,闊步行到了老王鐵匠鋪。
見得鄧神秀,王鐵匠臉上堆起笑來。
他一個打鐵的,並不知道鄧神秀成了什麽儒士,漢陽縣名人。
他只是覺得有些虧欠鄧神秀,又見鄧神秀躲過了災劫,心裡頭舒坦。
鄧神秀指著王鐵匠新置的窯口,直抒來意,他要借用這窯口幾日,希望王鐵匠能幫著控一控火。
王鐵匠知道鄧神秀身上牽著事兒,並不多打聽,當即應承下來。
三日後,鄧神秀離開了鐵匠鋪,離去的時候,他身上的精鐵之精消耗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他腰帶內側多了七根指長的細針,取名岩心針。
他盤算得很清楚,他眼下的驅物能力,只能驅動百斤,這個力道說弱不弱,但也絕對不強。
用來禦劍,能對付一般的江湖好手,但遇到鍛骨境的強者,就要拉胯。
用來禦針則不然,百斤力道加持在這小小飛針上,恐怖的速度帶來的自然是可怕的殺傷力。
七根岩心針入腰,他腰杆都不由得挺直了不少。
返回家中,飽餐一頓,一夜好眠。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鄧神秀洗漱完畢,掃到床頭的大紅請柬,才想起來,這請柬是七天前送來的。
城東蘇舉人嫁女,請他過府祝賀。
算算時間,應該就是這兩日,他打開請柬一開,婚宴竟在今日。
如今他也成了漢陽縣名流的一份子,這樣的場合,該參加還得參加。
耐著性子參加完冗長的婚宴,鄧神秀飽餐一頓歸來。
臨回前,蘇舉人拉著他的手,很是說了一番感謝的話。?
實話實說,他今日到場,的確為蘇舉人哄抬了好大聲勢,縣城中的名流基本都到了。
連城西和蘇舉人不對付的吳主薄也派了公子參加,蘇家今天賺足了臉面。
臨去,蘇舉人非要用車相送,待將鄧神秀送到家,又從後面馬車搬下不少禮物。
都是各式精美的點心,和七八壇上好的美酒,以及不少臘貨。
蘇舉人顯然是個有心人,飯桌上,鄧神秀對這幾樣食用最多,他就記下了。
待蘇家下人將禮物搬入院來,退走後,鄧神秀盯著成堆的禮物,暗暗感歎,“這名與利,果然不分家。”
“道與義,也是同生共死。”
一道聲音從他家堂屋出來。
鄧神秀吃了一驚,微醺的酒意頓時清醒,定睛看去,卻是楚狂歌從堂中行了出來。
幽微月華下,楚狂歌豐神依舊,只是衣衫凋敝,滿面風霜,顯然這一段過得很是艱辛。
“楚兄,咱倆熟歸熟,鬧歸鬧,別拿私隱開玩笑。”
“到底是成了名人,今非昔比。既如此,楚某告辭。”
“哎,你小子怎麽這麽不識逗呢。”
“那我就多謝了。”
楚狂歌移步到了禮物山邊,搬起一壇酒,拍開泥封,往口中狂灌起來。
猛灌一通後,他又拆開糕點盒,大口大口吞食,像是餓死鬼投胎。
鄧神秀攝來桌椅,“坐下吃,幸虧沒聽你白話,不然真就成了跟著狂歌混,三天餓九頓。”
他一邊數落,一邊挪進廚房,靈力催動,不多時,麻利地收拾出一大盆肉絲湯面來。
楚狂歌也不客氣,抄起筷子,猛吃起來,轉瞬連湯帶水七八斤面條入腹。
他又灌了幾口酒,終於收了禽獸資態,變得溫文起來,慢條斯理地掰著糕點。
眼神也不往鄧神秀這邊投送,對著滿滿一碗酒,怔怔出神。
酒碗中,正投射著他朦朧的影子。
鄧神秀醉了。
他現在才明白,為何自己給了這家夥酒碗,這家夥偏偏不喝。
他拽過酒碗,一口飲盡,“十三,吃飽喝足,沒事兒咱們就睡吧。”
他確實有些倦怠了,這幾日都在折騰,好容易得了空,正打算休息好了,再折回靜侶山,想辦法將母親偷出來。
楚狂歌的目光忽然變得凝重,“城外義莊,有三十幾個孩童,大的六七歲,小的三四歲,我只能托付給你。”
“你滅了黑旗營?”
鄧神秀一下驚醒了。
他聽楚狂歌自述過身世,知道他和同袍會的過節,也想過楚狂歌會對同袍會出手。
卻沒想到,這十三娃反應如此強烈,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山呼海嘯。
“只要同袍會在,黑旗營是滅不了的。我們襲擊了黑旗營的一個點,搶回了這些孩子。”
楚狂歌神情不複輕快。
“最大的只有六七歲?更大的呢?”
“都死了。”
“畜生!”
“我們殺的!”
“……”
鄧神秀蹭地立起,難以置信地盯著楚狂歌。
楚狂歌神情默然,“那些孩子中毒太深,身上綁了火箭筒衝向我們……”
鄧神秀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記,“楚兄,別想太多,那些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太清楚邪嬌洗腦的威力了。
“我知道。”
楚狂歌聲音冷靜,雙手卻在微微顫抖。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滅黑旗營。”
“你不如說滅同袍會。”
“同袍會暫時滅不了。”
“你也說了,同袍會不滅,黑旗營必存。”
“五日後,飛鷹崖下,有商旅過,實為北靜王蕭海裡運往向東都運送的皇綱。
內中多有金銀、珍寶、丹藥,但有一物最是珍貴,名喚至壽丹。
此丹有延年益壽之功效。乃是同袍會費了極大氣力,才得來進獻給了北靜王。
北靜王殘暴不仁,網聚匪類,殘害生民。朝中已有不少正義大儒彈劾他。
北靜王是收到消息,才趕忙張羅了這批皇綱,希望買好那昏君。
昏君貪生怕死,最是喜愛這至壽丹。
一旦皇綱被劫,此物落入我手,我就有了和同袍會談判的籌碼。”
“消息從何而來?”
“我潛入懷龍堂三日三夜……”
“如此緊要之物,押解隊伍的實力豈可小覷。”
“此行北靜王府求的是安穩,皆扮作商旅,為不漏行藏,派出的皆是他府中下人。”
“就憑你一人?”
“還有上百志同道合的舊部。”
“你這是作死!”
“死有何懼?”
“好走不送。”
“告辭。”
楚狂歌身形晃動,翻出院牆,隨後翻回,竟抓了幾盒點心,背了兩壇酒。
“給我放那兒。”
鄧神秀怒喝。
楚狂歌定住腳,轉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