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正是晚課時間,只有幽幽月華泄在白雲觀青白色的屋脊上,鄧獨秀躬著身子,在錯落的屋宇間緩悄然穿行。
待行到西北角丙子號房時,他緩緩推門閃了進去,此屋正是他在白雲觀的寄身之所。
進得門來,他徑直朝床底尋去,取出靠著床腳往內的第三塊方磚,底下是個凹槽,銀票已經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巴掌大的滿是銅鏽的三足鼎。
“這也稱得上司庫重寶麽?”
他冷笑一聲,抓出銅鼎,合上了暗格。
“就憑這個,自己就能被定下如此重罪?”
鄧獨秀想不明白,卻也懶得深思了。
此時距離戌時一刻,煙花點燃,已經不遠了。
鄧獨秀快速潛行,半道上,他將那枚銅鼎,沉進了院中的荷花塘。
數十息後,他潛到了東廂房,那處燈火昏暗,小窗前,竹影搖曳,仿佛勾勒出一道魅惑的影子。
雖然過去許多年了,客居此間遠道至此掛單的秦師叔的形象,鄧獨秀還能記得很清楚。
當帶著一頂白紗鬥笠的秦師叔,披著一身微雨,緩緩踏上青石板道時,宛若一朵清冷的水蓮花迎風飄來。
白雲觀中,二十幾名弟子擠在各房的欄杆處圍觀,鄧獨秀也不例外。
就在眾弟子都屏住呼吸,欣賞秦師叔絕美風姿之際,師叔解下鬥笠,露出一個青面獠牙的鬼臉面具來,完美貼合面目,仿佛真容。
霎時,整個白雲觀一片驚恐嚎叫。
秦師叔在白雲觀待了十余天,好像是在自己被捕前一兩天離開的。
這十余天中,秦師叔受觀主李沐風之托,監督眾弟子課業,辣手無情,動輒重罰,短時間內,便聚出凜然之威,成了出了名的鬼見愁。
以至於眾弟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摸清了秦師叔的生活規律。
鄧獨秀敢此時潛來,也是因為知曉這個點,秦師叔必定還在山頂引靈,要到申時三刻才會歸來。
鄧獨秀悄無聲息地溜到廂房邊,剛要將備好的紙箋從門縫裡塞進去,忽地發現竹製的軒窗微微開啟著,可以清晰看見黃花梨木地書桌上,擺著一本文集,封面是隸書寫就《一卷冰雪文》。
鄧獨秀將紙箋在文集邊放了,快速離開。
紙箋上只寫了:戌時一刻,素女坡上。
他料定以秦師叔的驕矜,必定會去素女坡,懲罰傳書之人。
所以,紙箋上的八個字,是他在一卷書上裁下來粘上去的。
他斷定,越是如此小心翼翼,越顯做賊心虛;越是做賊心虛,秦師叔越會窮追不舍。
投完紙箋後,鄧獨秀朝如意苑行去,李宛兒的煉房在那處,路過素女坡時,借著皎潔的月華,可以清晰地看見張揚正在指揮著十幾個腳夫,擺放著堆成小山的煙花。
“小師妹,戌時一刻,素女坡上,萬星輝耀,到時……”
鄧獨秀才行到如意苑外,聽見曹吉在邀請李宛兒,無須說,這必是張揚的手段。
待李宛兒應下,曹吉哼著小調離開,鄧獨秀從竹林的陰暗處閃出,快速進了如意苑。
李宛兒送了曹吉幾步,給了鄧獨秀時間差,她才要將門帶上,鄧獨秀將門打開,閃身進入。
李宛兒長大了嘴巴,滿眼驚詫,“師,師兄,你,你不是睡了麽?”
鄧獨秀悄聲道,“我托大師兄買了些煙花,一會兒有煙花表演,你要和我一起看麽?”
他非是想贏得李宛兒芳心,
不過是想找個不在場人的證明,沒有誰李宛兒這個觀主女兒更合適的了。 而且只要他先截走李宛兒,讓她不要出現在戌時一刻的素女坡上,他給張揚安排的好戲便要上演了。
“啊,好,好的啊,只是現在是晚上,若叫我爹看見,師兄,你先到外面等我,我換個暗色的衣服,馬上就來。”
李宛兒先是詫異,繼而滿臉興奮。
鄧獨秀應下,退出李宛兒閨房,繼續隱在如意苑外竹林陰影處等候,山風吹來,竹林作響,宛若鬼嗚。
不多時,一個綠衣婢女從如意苑的圓拱石門鑽了出來,四處打望。
借著月光,鄧獨秀一眼認出那婢女正是李宛兒的貼身婢女小荷。
他輕輕打了個呼哨,小荷急急奔過來,低聲道,“老爺突然從通天苑過來了,招小姐說話,小姐讓我過來傳訊, 讓你等上一等,他稍後就來。”說完,急急跑了回去。
通天苑和如意苑遊廊相接,從鄧獨秀所立之處,並看不到那邊的遊廊。
等了約莫一刻鍾,李宛兒出來了,她換了一身墨綠色的貼身長裙,嬌俏身姿,一覽無余。
“等久了吧,師兄。”
李宛兒俏臉掛著甜甜微笑。
鄧獨秀微微頷首,“來得及,但要快些了。”
此時距離戌時一刻,只有不到一炷香了。
李宛兒點點頭,二人快步朝素女坡行去。
月柔風清,星空燦爛,鄧獨秀不禁暗暗感歎:可惜這月色了。
行不過半柱香,兩人便到了素女坡下。
一路上,李宛兒的肚子咕嘟不停,這會兒,李宛兒尷尬不已,
“師兄,我……”
一張俏臉已如紅紙。
“師妹,你先去吧。”
人有三急,鄧獨秀也無奈,好在時間差不多了,有李宛兒旁證,這一劫暫時避過。
“謝謝師兄,我一定趕在戌時一刻前回來。”
李宛兒急急離開。
鄧獨秀沐浴著山風,仰望星空,星河浩瀚,永照千古八荒,不禁摸了摸胸口的珠子,喃喃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沙沙”,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素女坡西,一個窈窕的白衣身影,快步行來,蒼茫月色下,好似晚風推來一朵雪蓮花。
“她,她怎麽來了?這……”
鄧獨秀心念電閃。
嗖!
轟!
煙花炸響,尚不到戌時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