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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土與歸途》第5章、風雨中的男人
  濕冷的寒流漸次加深,越是冷的冬天,哥哥的話就越多。

  仿佛說話也是一種運動。

  衣衫單薄的他嘰裡呱啦地說個不停,除了揮汗如雨地工作以外,似乎就指望靠這項運動取暖了。

  人是一種害怕冷的生物,這一點在冬天的每個早晨都能很好地體現出來。

  除了哥哥,大概不會有人會興奮地離開暖融融的被窩吧,天空還沒來就開始忙活,一邊洗漱刷牙,一邊在小小的灶台上煮一鍋味道寡淡的大米粥。

  然後,跑出來天台上練習打拳,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來的一套拳法,反正確實打得有模有樣,不少居住在附近的老頭兒幾乎每天早上都會來到他們這棟房子的天台集合,等著站在他的後面,學著他喝喝喝地一頓揮拳。

  不少跟他練過拳的老頭兒都誇讚他的這一套拳法好,技法十分的精妙,既能活絡神經,又能增強體質,每每練完以後,老頭兒們都會覺得自己神清氣爽,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十歲那樣,一口氣爬個幾層樓,根本就不費勁!

  但老頭兒們也不是每天都會來,趕上打雷刮風下雨的天氣,老頭兒自然是不願意出門的,畢竟一個人再怎麽有能力,也不能跟老天爺較勁啊。

  可哥哥不是這樣想,對於練拳的執著,他可是風雨無阻的,哪怕天空的雷打得再怎麽響亮,屋外的風都要把路道邊的樹木連根拔起了,每天早上他還是要去到天台上喝喝喝地打上一頓拳頭。

  其實,哥哥最喜歡的是雨天,這讓他省去練完拳法之後要去洗澡的功夫,因為天上掉下來的冷水已經把他身上的臭汗衝洗乾淨,他只要回到屋子裡,喝光煮好的熱粥,隨手摸一把臉,好讓自己的眼睛辨清身前的路,然後就能鑽進大雨裡,氣勢洶洶地趕去廢料場工作了。

  儼然一副士兵奔赴戰場的模樣。

  哥哥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但哥哥卻沒有想過,我們會不會不是勤勞的小鳥,而是那被鳥吃的蟲子。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勤勞致富的事吧,如果你生下來就是窮人,那你一輩子都只能是窮人了吧?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有些東西,只要你出生的時候沒有,那你這一輩子也就沒可能會擁有的...

  又像那些同學說的,垃圾就是垃圾,無論再怎麽改變也還是垃圾....

  你不覺得,你很臭麽?

  ....

  灰蒙蒙的窗戶外,弟弟看到了小巷那一線狹窄的天空,黑色的狐狸在天空飛馳,撒下陰鬱的種子,如同烏雲的顆粒。

  烏雲一旦經口鼻吸入,便會扎根在人的身體,從而形成一場陣雨。

  咳嗽是雷聲,肺裡仿佛炸雷。

  雷聲乍閃,鼻涕和冷汗如便泄洪的暴雨般嘩啦啦地流出來,身體內的力氣隨之就像沙土一樣流失了。

  於是,人就一病不起。

  流感的狂潮來得迅猛且突然,起初很多人不以為然,認為不過是區區小感冒,沒必要大驚小怪,更沒必要為此大動乾戈。

  但隨著死亡率不斷上漲,人們的平淡慢慢地轉變為抱怨,直到淪為恐慌。

  很快,內環城區又在原有的基礎上,豎立起了一堵高聳的城牆,防守森嚴,恍若一座城中之城。

  外圍設有重兵駐守,未經允許的人不得禁止進入內城區,如有明知故犯者,不論緣由,一律就地格殺,以儆效尤。

  一時間人心惶惶,

謠言四起。  馬上就有人跳出來說,這病鐵定是那些不乾不淨的外鄉人帶進來的,看他們賊眉鼠眼的作勢,一頓就是做多了虧心事,但又不敢承認,所以心虛!

  當然,也有些脾氣不好的外鄉人跳出來回懟他們,說,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本地佬才不知好歹,張嘴閉嘴就外鄉人外鄉人,人有名字你不會叫啊,難不成就你們本地佬配有名字麽?

  “你們要是病死了,那就是活該!”

  吵來吵去,他們爭執的觀點,與這場流感的發展狀況一致,沒有得到任何好轉,並且越演越烈。

  患病的人數與日俱增,致死率高達七成,在如此高壓的情況下,仍然能夠不懼死亡,繼續堅持進行勞動生產的人已經不多了。

  廢料場裡的工人們一個接著一個病退,然後在不知名的角落裡死去。

  隨之而來的是人手緊缺,廢料場為了留住人手,不得不提高工人們的薪水,確保有足夠的勞動力維持生產。

  哥哥的收入水漲船高,好像又一次托死人的福那樣,他和他的弟弟因此再次獲得了改善生活的機會。

  學堂停止授課。

  弟弟閑了下來,每天留在家裡,按照哥哥的規定,重複著念書寫字、寫字念書的無聊時光。

  他沒有偷懶。

  哪怕眼皮子如灌鉛那樣的沉重,弓起的背脊就跟一杆釣到大魚的漁竿似的,好像立馬就要被拉到水裡去,他也絕不會投降,絕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他要跟那條喜歡睡懶覺的大魚作鬥爭,因為他不想欺騙哥哥。

  不是不能夠,而是單單的不想,覺得一旦那麽做了,就會愧對自己的良心。

  雖然連他自己也說不上良心到底是一樣什麽東西。

  它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心臟的一部分呢,組成它的成分又是什麽,而那些沒有良心的人是否就等於沒有心臟麽?

  如果沒有心臟,那他們為什麽又不會死呢?有一些,甚至還活得分外自在。

  問題也是一個接著一個,但答案卻遲遲沒有下文,於是便不再想了,專心致志地寫好筆下的每一個字。

  哥哥說,人一生遇到的問題是無窮盡的,但人的生命卻是有限的。

  一個人不可能解決完所有的問題,因為人的本身也是一個問題。

  如果把這個問題也連帶解決了,那麽人就不能再稱作是人了。

  那人不是人,人還能是什麽?

  哥哥沒有說,擺出一副滄海桑田的樣子,給人感覺他已經活過了很多歲,幾乎什麽都經歷過,現在就連死他也都經歷過一次。

  聽起來有一點玄幻,有一點詭異,甚至還有一點添油加醋。

  但在他最為迷惑的時候,哥哥總能給到他最切實的答覆,哥哥笑著跟他說,與其想那麽多不切實際的問題,倒不如想想晚飯該吃啥好。

  哥哥的見解總是一針見血,讓弟弟意識到原來思考是一件容易餓肚子的事情,為了少點餓肚子,還是應該少想點虛的為好。

  書要一頁一頁地讀,字要一個一個地念,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貴在堅持,貴在腳踏實地, 腳板貼著地面,那是一種樸素而真實的感覺。

  怪不得那個灰蒙蒙的老頭兒會看上哥哥,要把那個聽起來很厲害的什麽道統傳授給他,原來就在於哥哥的身上藏著那麽大的智慧。

  弟弟沒有發現,原來哥哥身上藏著更多的其實是...‘原來’。

  也就是恍然大悟的意思。

  ....

  到後來,城裡有人發明了一種名為‘口罩’的東西。

  顧名思義,其原理就是用一塊乾淨的棉布套住人的口鼻,進而避免唾沫星子通過空氣傳播,這樣人們就可以放下顧忌,繼續當街當眾地大吵大鬧。

  很快,話題就被好鬥的人們扯到‘口罩’這玩意兒究竟是誰發明的。

  本地人說,口罩用到的布料是要乾淨的,而外鄉人都是不乾淨,他們又哪來的能耐發明乾淨的東西?

  不服氣的外鄉人就說,我們身上不乾淨是因為我們乾的都是你們本地佬不願意乾的髒活累活,所以我們的身是不乾淨的,但我們的心是乾淨的,不像你們本地佬那樣肮髒齷齪,一天天閑著沒事乾,喜歡斤斤計較!

  吵來吵去還是沒有什麽結果,仿佛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每天都會在這座城市的某處上演,然後不了了之。

  黃昏過後,湊熱鬧的人都會散去了,仿佛含有默契一樣,拋開所有的成見,在這錯綜複雜的世界裡,似乎也就只有一點是相同的...

  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無論是地球人,還是這個世界裡的人,在太陽下山之後,他們都是要回家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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