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開心的時候和不開心的時候,現實中很餓,但只要睡著了,夢裡面就會啥都有。
如果要用顏色來形容,那現實應該是灰色的吧,到處都是灰蒙蒙的。
天空灰蒙蒙的,屋子灰蒙蒙的,在每一個下雪的夜晚,就連山脈和大地還有人們的臉,也都是灰蒙蒙的,恍若入夢未醒。
“大道無情,隻願垂青有緣之人。”
“娃娃,你根骨奇佳,實乃千年不遇的修道奇才,”灰蒙蒙的老頭兒說著灰蒙蒙的話,“老朽在這裡企盼多年,終於等到你的到來。”
“入了仙門,便要斷絕塵緣吧?”灰蒙蒙的哥哥說,“老前輩請回吧,我沒有這等魄力,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看著火光中的小孩,“我是最不可能放棄他的人啊,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我才是一心的。”
“非也,紅塵俗世亦可養性、修心,成就大道,只是老朽此身早已坐化多年,之所以久久不願歸去,隻盼望有人能夠延續吾之道統。”老頭兒說。
“若是他朝有一日,你修成了金丹之境,可願犯險替老身去一趟北境之北的十萬雪山,到裡面尋得一位姑娘,告知她...”
“山人坐化於此,平生已無憾事,勿念,有緣自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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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內沒有風,但老頭兒的身形卻一瞬間猶如風化的塵沙一般散去了,火光照亮了哥哥的眼睛,他淡淡地笑著,笑容乾淨得像雪夜裡唯一的陽光,似乎覺得接受了老先生的恩惠,自然要感謝老先生的好意。
但有又一個忽然間,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愣愣地感受著體內星羅密布的筋脈和氣流,以及一片沉睡在丹田中的氣海。
他錯愕地望著自己越來越有力氣的手掌,陷入了迷茫了,不知道應該感到快樂,還是應該悲傷,無意中忽然間拾得的寶藏,既像鼻涕,又像大霧...
灰蒙蒙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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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看守城門的是一個粗魯的中年男人。
“我是哥哥,他是我的弟弟。”
“我是在問你們全名,不是問你們的關系,”男人的聲音愈發顯得不耐煩,“怎麽地,你們是沒爹又沒娘麽,沒給你們取名字麽?”
“不,不是,本來我們也是有名字的,但一直都沒有人問過我們的名字,所以...就忘記了。”哥哥摸摸後腦杓,哈哈地笑。
“老家在哪裡?”男人低下眼簾,又問。
“以前住在地球,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哥哥笑著說。
“地球?還有地方能叫地球這個名,怎不叫皮球呢?”男人厭惡地剮了他一眼,“錢帶夠了沒有,一共要四十個銅錢,這裡先交二十,呆會兒進去畫個押,完了,再交二十。”
“公告不是說只要十個銅錢就可以麽?”
“問這麽多做什麽,你到底交不交,是想進,還是不進?”男人冷淡地問。
哥哥到底還是給了,弟弟站在後面看著哥哥低頭哈腰的樣子,覺得哥哥就像一條土不啦嘰的流浪狗。
而他就是那條跟在大流浪狗屁股後面的小流浪狗,餓得瘦骨嶙峋,只能吐著舌頭,眼巴巴地仰望著人類,懇求他們施舍一點點吃剩下的骨頭或者飯菜。
為什麽狗需要依附著人類,為什麽人類需要拚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扎去,做一條饑餓又自由的流浪狗難道不好麽,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人難道不快樂麽?
年僅六歲的弟弟自然是想不明白,
如果去問哥哥,哥哥的回答大抵也是城裡住著安全,不用太過擔心夜晚會被妖怪一口吃掉。 因為城裡會雇請修士坐鎮,而且人一旦多起來,陽氣就會重,修為弱的妖怪就忌憚這個,不敢貿然來犯的。
交完錢,坐在一張木桌後面的官員給了他們一張蓋有章印的批條,哥哥把批條揣在兜裡,拉過弟弟的手拉,走進往來的人流當中,大搖大擺地追隨著人潮,走進了這座守護森嚴的石城。
弟弟默默地看著哥哥的背影,忽然覺得他的腰似乎生來就是彎的,不是在彎著腰搜搜刮刮,就是在彎著腰向別人低頭道歉。
別人總是板著一張黑臉,就像是哥哥欠了他們很多很多的錢。
而哥哥最缺的就是錢。
他說這塊銀子可以讓他在城裡面買到一份工作,以後我們就住在城裡好了,哥哥努力賺錢,你就好好念書。
念書有什麽用,念書就能掙到錢麽,念書就不用被妖怪吃掉了麽?
哥哥摸著他的頭,念書會讓你看到更大更寬闊的世界,我們的人生其實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很多很多我們不曾知曉的美好。
弟弟抬起頭,說,可我不覺得苟且啊,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喜歡跟在哥哥後面,這一點也不苟且,就算天空塌下來,哥哥也會幫我撐住的。
“但你不能不長大啊,”哥哥說,“哥哥可以允許你慢點長大,慢慢來,哥哥會等你,但你不能不長大啊。”他又一次輕輕地說。
....
進城以後,他們租了一個便宜的房間,地處在一條狹隘的小巷裡。
粗糙的紅磚牆矗立在兩側,無聲無息地拘束著人們的四肢,就像是囚籠一樣。
房間設在一棟高度有三層的老屋子裡,老屋子的門前有一顆米子蘭樹,細長的枝乾斜斜,兀自地生向屋簷外的天空。
它的葉子很碎,其中又長有顆顆粒粒的黃色花籽,就像一片仍在孕育中的花海。
遇見它的時候是上午將近中午的時候。
冬日鈍重的陽光從那一線天空中撒落下來,光線的角度恰到好處,糅合了花籽和綠葉的靜謐。
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安靜下來,遠道而來的兄弟倆愣愣地站定,看著這株再平常不過的植物。
忽然間,他們仿佛忘卻了呼吸,生怕呼氣的聲音會打破這一刹那的靈光閃現。
“你看嘛,這就是念書的好處,”哥哥得意洋洋地說,“它可是會給你一雙隨時隨地發現美的眼睛呀!”
一陣風掃過,吹動岑寂,弟弟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說,“是嗎,我還以為是你也餓了...”
“這樣嗎,原來是餓了啊。”哥哥多少有些喪氣。
弟弟怯怯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不敢再說話。
“呐,既然餓了,我們等會就去吃飯吧,”哥哥很快就重振旗鼓,“在這之前,我們先把家收拾好,那是我們以後要住的地方。”
他的臉上重新掛滿了笑容,這一次是乾淨的笑容,就像走過一條陰暗的走廊迎面碰上的陽光,又像新翻開的一頁書章。
裡面的故事,故事的內容,內容的每一句,句子的每一個字,乃至一撇一捺,印刷用的紙墨都是嶄新的,仿佛纖塵不染。
弟弟大概是很久沒見到過哥哥這樣地笑了,似乎比上一次吃肉隔得還要長久,以至於記憶變得迷糊,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