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輪椅的盧大寬覺得自己就像是又多了一雙腿。
他將帶輪子的筐子綁在輪椅後面，將杆秤擺在膝蓋上，一邊轉動這輪子一邊扯開嗓門嚷嚷著收廢品。
但凡有人應聲，他便能轉動著輪子飛快的趕過去，速度絲毫不比正常人走路來的慢不說，而且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拄著雙拐慢慢挪動，為三年毛錢的生意忍受對方不耐煩的嘴臉……
那種滋味，讓他感覺似乎找回了久違的尊嚴。
“媽媽，媽媽！”
看到王月芬回來，盧香香歡叫著迎了上去，興奮的講述著盧大寬的輪椅。
“哪兒來的?”
聽到是別人送的之後，王月芬少有的滿臉怒色道:“咱們家現在又不是活不起，你怎麽能隨便要人的東西呢?而且還是這麽貴重的東西！”
“我也不想要，可人放下輪椅就走了，我有啥辦法——總不能丟那兒吧?”
盧大寬解釋，同時也給王月芬寬心道:“那小夥子很年輕，而且開著個和鎮裡一樣的小汽車，應該很好認……”
不等盧大寬說回頭打聽打聽，找到人將錢還給對方之類的話，王月芬便問了送輪椅之人的細節，吃驚道:“這不就是我以前老跟你說的楊村長麽?”
“他就是楊村長?”
聽到這話的盧大寬也很吃驚。
不過想想也就不覺得奇怪了，畢竟別說在松嶺鎮，便是在全國，像楊明這般年紀輕輕便有自己的小汽車，一千多塊的輪椅隨手送人的人，能找出幾個來?
“我早該想到的！”
盧大寬跺腳道:“讓你來這邊工作，還讓你當車間主任這些事咱們都還沒謝謝人家呢，現在人又送輪椅——咱們家欠人家的人情，可真是太多了……”
“是啊！”
王月芬點頭。
但在確定輪椅是楊明送的之後，她卻不再如之前那般憤怒，反而一臉開心。
畢竟她憤怒，只是不願意被人憐憫和施舍。
而以楊明的為人，她相信他絕不會是因為出於憐憫和施舍送自己男人輪椅……
更何況即便是，那自家能有今天這份不接受施舍和憐憫的底氣可都是被楊明所給予的，自己愣要這口氣，便毫無意義！
也是因此，王月芬表示既然是楊明送的，那便讓盧大寬踏實的用著，回頭見到楊明，自己會跟他道謝。
“本來人就沒打算找咱們要錢，現在再加上你在廠裡乾，估計再給錢，人就更不會要了！”盧大寬道。
“實在不要再說吧！”
王月芬道:“要他實在不願意拿這錢，那麽只要紅星廠在一天，我就一直乾，乾一輩子來還這人情！”
二人的對話，盧香香似懂非懂。
但看到爸媽的表情，小丫頭對那個叫村長的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暗暗發誓等自己長大了，自己一定要做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這些事楊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現在只是對於回家之後，家裡還和以前一樣沒有一丁點兒的變化有些不滿。
畢竟他之前可是讓家裡重新修房子的，但現老宅周邊連土都沒動過，就更別提新房子的影子了……
不過這可不能怪王亮和楊春將他的話當耳旁風，而是因為楊興農見鎮上的工程還沒完，縣裡三洋電機配套的基礎工程又上馬了，回頭還有點驗鈔機廠房要修，兩口子手下的工人實在排不開，便堅決讓二人忙正事，並表示自家這老宅子住著挺好的。
至於新房子，橫豎有錢，啥時候修都可以，根本用不著著急。
“說的跟是我急一樣，我想早點修好，那還不是想讓你在新房子裡多住幾年，多享幾年福?”
被楊興農的振振有詞氣的直搖頭的楊明是無語無比，正跟對方掰扯其間，便見大隊人馬蜂擁而至。
“不是說就你們幾個回來開會就成了麽?”
看著包括本村外村兩三百號人站在自家院子裡，楊明瞅瞅孫正平楊保全等人無比不滿道:“這眼瞅著就要過年，年後廠房就要開始修了，但地基都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平出來，這麽多人跟著亂跑——不瞎耽擱功夫麽?”
“楊村長，這事你可別怪孫支書楊隊長他們，主要是我們看到你回來，主動要來的！”
鄰村的幾個村長支書之類的連連賠笑，然後才小心翼翼的道:“聽孫支書他們說，楊村長你搞了批電視機，過年準備給你們村裡的人一家發一台，這事是不是真的?”
“是啊，怎麽了?”楊明問。
聽到這回答，孫正平楊保全王贏清羅虎幾個頓時就嘚瑟了，衝著幾個村長書記的鼻孔朝天的哼哼道:“還說我們吹牛不信呢，現在信不信了?”
“不是我們不信你們，實在是現在這電視機的供應太緊張，要一台兩台的還好說，一下幾百台……”
幾名村長乾笑解釋，楊保全羅虎幾個隊長不等對方說完，便鼻孔朝天的哼哼道:“一下幾百台怎了?別人搞不到可不代表咱們村也搞不到——也不看看咱們村長是誰！”
紅星村的人全都為過年家家戶戶都有電視而歡天喜地，至於臨近村的幾個村長……
之前就因為這事被自家村民挖苦說沒本事還嘴硬說孫正平等人吹牛，現在楊明親自證實了事情不假，跟來的村民們便加倍的陰陽怪氣，衝著歡天喜地的紅星村村民們羨慕道:“還是你們有福氣啊，攤上小楊村長這麽個有本事的村長，不像咱們……”
幾名村長書記臊的簡直都想找個地縫給鑽進去。
“我們村能提前發展起來，那也是運氣好，相信大家都有機會！”
楊明開口打圓場，然後才看向幾個村長書記之類的大聲道:“修路，聯合調整湊土地建廠這事，可都多虧了你們幾位給鄉親們做工作……
雖然因為現在資金緊張，我們這邊一時也拿不出錢來給大家發工資，不過電視機這事，我可沒忘了你們幾個村！”
“真的假的?”
一聽這話，之前還抱怨齊天的鄰村村民們頓時激動了。
“當然是真的了！”
楊明笑笑道:“不過因為電視機的供給實在是太緊張了，我這邊即便是求爺爺告奶奶，也搞不到那麽多，所以隻替你們每個村搞到了一台，還希望大家不要見氣，先湊合著在一起看看，等將來有機會了……”
“每個村有一台就已經很好啦！”
“就是就是，現在咱們全鎮除了你們紅星村，也就鎮上和幾個廠裡各有一台電視呢，楊村長你能送咱們村一台，咱們都已經感激不盡了……”
村民們尖叫道謝，幾個剛剛還灰頭土臉的村長書記瞬間也拽起來了，哼哼有聲的大罵道:“叫你們修路，挖地基，一個個的就像老子要害你們一樣，說老子啥的都有，成天在背後頭罵老子家的先人——你們以為老子不知道啊?
你們要罵老子的確沒話說，畢竟你們是沒拿工錢是自帶乾糧的白乾，廠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見到效益——但現在……
要不是因為跟紅星村合作，就咱們這些泥腿子你想在自家村子裡每天看到電視?
做夢去吧，那不知道都得哪輩子！
剛剛誰罵老子的——站出來！”
幾名村長書記指著自家的村民吼道:“敢罵老子先人，等電視拿回來了你們敢來看電視，老子把你們的狗腿打斷！”
看著幾名村長書記威風八面，而一眾村民只能腆著臉求饒，表示以後全都聽他們的，讓往東絕不往西，讓上天絕不鑽地的模樣，紅星村的村民們可樂不已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慶幸自家當初選擇了楊明當村長。
畢竟這幾個鄰村的村長書記就是靠著自家村子一村蹭了台電視機而已都這麽嘚瑟了……
而自家村民，在過年之前每家每戶可都能分到一台電視機啊！
光是想想坐在家裡就能看上電視的滋味，村民們心裡就美的直冒泡……
這種小插曲，自然不會影響到楊明開會。
開會除了監督修路，平整山地作為地基等等工作之外，就是通報項目的最新進展。
對這些，無論是孫正平等人還是鄰村的村長書記之類，自然都不可能有任何話說……
畢竟無論是最初規劃的研發生產點，驗鈔機，還是新增規劃的電子表，他們都是一竅不通，決定參與，完全就是因為相信楊明這個人……
也是因此， 整個開會的過程都波瀾不驚。
楊明負責說，一眾人等負責點頭，驚歎，或者叫好 ，氣氛無比和諧。
反倒是電視機這事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一夜之間，紅星村在年前準備每家發一台電視機，合作的幾個鄰村也跟著沾光，每個村也會分到一台電視機的事，便傳遍了全鎮的每一個角落。
紅星村的人自然不必說，幾個鄰村的人現在也都二五八萬起來了，見著那些八竿子打不著村子的熟人，那是言必提電視機，閉嘴就是自家村裡年前就有……
那德行，直氣的那些沒份的村民們是牙根子都在癢癢，然後就開始衝著自家的村長啊支書的發脾氣，心說不求你們跟那紅星村的楊村長一樣，眨巴眼就建起了好幾個大廠子，讓全村的勞動力想乾的都拿上工資，家家戶戶發電視機……
你們哪怕跟別的幾個村的村長書記一樣，給村裡全村人弄一台電視機看看也好啊！
可你們呢?
一台都弄不到不說，還天天就知道催農業稅雙提留，威脅到時候交不齊就要牽豬牽羊扒房子……
於是那些村的村長書記隊長之類最近簡直都不敢出門見人。
因為一旦出門，便是各種陰陽怪氣問候先人的聲音！
而就在這樣的聲音裡，時間從八三年跳進了八四年，農歷的春節，也愈發的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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