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張家人,又跟小和約好了過兩日帶她去看尋橦(一種驚險的雜技,類似於踩高蹺),楚天舒終於安頓下來,準備著手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第一要務仍是要查清波斯人的底細,在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和態度之前,針對他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白費功夫。
第二件事則是其他所有事情的基礎,賺錢。此時白糖在長安城的聲勢已經起來了,一時之間倒不著急,等第一桶金到手,再考慮把高度酒的事情提上日程。
至於第三件事,便是要開始建立起自己的一套情報體系,牙行算是比較好的切入點,初期可以先不用自己人,等熟悉之後,再另起爐灶,逐漸吸納過來。
至於其他的事項,乃至攀爬科技樹之類,都不必急於一時,因為急也沒用。
想定了大體的計劃,他便仍按照之前的習慣,去東市閑逛,看波斯人表演。
等跨過大半個長安城走到東市後,才發現今天的情況有所不同。
這幫波斯人,惹上麻煩了。
“你跟他說!他這幻術到處冒火,怎能在東市裡演!稍不留神便火燒連營,這布行幾百家鋪子,燒起來了,拿他的狗尿來滅火?”
三個武侯虎視眈眈地盯著中間的幾個波斯人,眼神仿佛要吃人一樣。
而一旁的通譯則唯唯諾諾,斟酌修改了良久,才把這幾句話用一種稍微好聽的方式傳給了波斯人,中間不免又被武侯呵斥辱罵,卻不敢還嘴。
沒辦法,得罪了胡人沒錢,得罪了武侯沒命,實在是左右為難。
長安的治安管理機構極其混亂,到處都有武侯,到處的武侯又不是一波的,你也不知道他是金吾衛的人,還是京兆府的人,還是東西兩縣的人,甚至乾脆是諸市署的人。平日裡各路武侯爭權奪利,可是一旦下了殺手,這些人又沆瀣一氣地欺上瞞下了,畢竟誰也不想事情鬧到聖人面前,何不互相遮掩一番。
通譯一開始倒是想問問武侯身份,但被他抽刀一嚇,立時便軟了,只能規規矩矩地翻譯起來。
那幫波斯人聽了他的翻譯,倒是認下了自己理虧,連忙叉手告罪,就要收拾東西離開。
但武侯們豈會如此輕易便放過他們?
這三個武侯是東市署的人,平日裡對胡商那是一個囂張跋扈,此時做足了姿態,意思很明顯,給錢啊!
也不知道那通譯是個癡人,抑或是嚇暈了頭,此時竟然遲遲沒有領會到這層意思,只知道不斷地替胡人告罪,看得武侯們又惱又氣。
“這群狗奴!不與他們廢話了,立時動手,全都拿了!”領頭的武侯抽出刀來,一聲令下,兩名同僚便一齊擁上,就要發難。
楚天舒在一旁看著,心情十分矛盾。
他既想從這幾個波斯人那裡套出更多關於穿越者的情報,以便搞清狀況加以應對,又想任由武侯拿了這幾個波斯人其實就地格殺永絕後患更好。
但當他看到那些波斯人面對持刀的武侯,眼中非但沒有忌憚,還閃爍著隱隱的凶戾時,直覺告訴他,這些人,暫時還不能死。
他們身後藏著很大很大的秘密。
於是他開了口。
“何領班!”
打頭的的武侯一愣,轉過身來,看到了楚天舒。
“嘿!楚老弟,怎麽是你!”
這武侯名叫何長吉,乃是東市署下負責市場治安的一眾武侯的領班,此前楚天舒去拜訪謝山德,
他作為謝山德的下官,自然也受到了楚天舒的一番巴結。 雖然只是半斤白糖,當時看著不起眼,但近幾日眼見歸雲居的白糖賣到二百錢一斤還供不應求,他便慢慢咂摸出這其中的意味了。
“何領班,我今日過來看這胡人演戲法,卻不知在這遇上了你,倒真是好巧!”楚天舒絕口不提送他白糖的事情。
有些人總覺得,給了別人好處,在需要的時候就得提起來,從而達成交換,但實際上,真正的人情場面裡,誰提誰傻x。
能收你的好處,人家自然心裡有數,你非得張口說出來,是要打別人的臉嗎?
此時何長吉還不清楚楚天舒為何叫住他,隻以為真的是一場巧合,便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說道:
“這幫蠻子,在這布行的大街上演噴火戲法,全不顧大唐律令,待我一會兒拿了他,再來跟你敘談!”
楚天舒見他要走,便連忙拉住,何長吉皺了皺眉,問道:“老弟,這是何意?”
楚天舒早就想好了理由,便示意他附耳過來。
“我前日裡在平康坊裡新好了一個小清倌,早與她說了要叫這幫胡人去她面前演這火戲,鄭領班你這一抓,我這好事可就不成了啊。”
說著,他遞過去一隻小罐。
“這是我在前面果脯攤上新買的話梅乾,生津去火,鄭兄且拿去吃吃,去去火氣!”
那罐子裡自然不止有話梅,他近日裡嫌棄銅錢累贅,把手頭的銅錢都換成了金銀鋌子,等到需要花錢時,再去東市的金銀鋪子換成銅錢,剛才叫住鄭長吉之前,他已經在那隻罐子裡悄悄放入了一小塊銀鋌。
鄭領班接過罐子,入手頗沉重,又聽到裡面有金鐵之聲,自然心下了然,彈指間就改換了臉色。
“哈哈哈哈哈,楚老弟,你倒是少年風流啊!不像老哥我,錢沒有幾個,平康坊那地方我可去不起!”
“何老哥,你這話倒是見外了,哪有去不起的,我看今晚便請兩位弟兄一道去吃酒!改日我去會那妙人,說不得還要老哥來為我擋酒一二呢。”
說話間,一個本世的官場老油條,一個前世的商場狐狸精,便又交手了一回。
何長吉知曉了這罐話梅的分量,便乾乾脆脆地下令,帶著兩個跟班武侯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
“說什麽窮波斯病醫人,這回倒真遇著窮波斯了,真是晦氣……”
波斯人的事情麻煩解決了,楚天舒的麻煩開始了。
他此前並沒有做好這麽快就跟這幫波斯人正面接觸的打算,此時為了想要的信息迫不得已出手,要以什麽樣的理由遮掩過去,仍是個大問題。
“這位小郎君,多謝你相助!愚姓墨,墨陽,你剛才所出銀錢,我自會報給胡人。哎,也是我一時間驚慌失措了!”
這通譯能周旋於胡漢之間,除了一口波斯話說的流利外,人情世故其實也是不差的,只是正如他所說,武侯當街逼問,難免讓他亂了心神,此時回過神來便想清楚了其中關節。
“那倒不必了,我正好有一事要與這些胡商相談,不如就請你把我的意思告與他們,定下時辰,安排雅間,也好說話。”
楚天舒此時是避無可避,如果扭頭走了,他此前的行為被看在眼裡,對方定會起疑,唯一的辦法是以退為進,先主動約他們見面,在定好時間之前,總有幾天可以緩衝。
墨陽聽了他的話,以為是要談生意的,便叉手應了下來,回頭去跟波斯人商量。
這幫波斯人自然不是專演戲法的,實際上他們在售的商品銀質杯碟壺碗、有奇珍鳥獸、皮貨、藥材、香料、珠寶首飾,都是些小物件,等這邊演幻術賺足了聲勢,便當場兜售一番,比起直接在市面上交易,能多賺許多。
通譯與幾個波斯人交流一番,折回來對楚天舒說道:“這領頭的波斯人叫裨靈思,他聽說你為他解圍,便定下來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他們便打算打道回西市波斯邸,邀請小郎君同去。說是此前備下了葡萄酒,本打算宴請哪位貴人,今日便以小郎君為貴了。”
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幾乎毫無破綻,但楚天舒腦子裡不斷閃過此前武侯抽刀時對方眼中的狠厲神色,對此行的危險性已經警惕起來。
“我名楚天舒,字子任。我看今日時候已晚,不如另約時間罷?”
這時候,那打頭的裨靈思也走了上來,等通譯轉答之後,便伸出兩隻大手, 握住楚天舒的肩膀,熱情又急切地說了幾句話,然後看了一眼墨陽,示意他趕緊翻譯。
“他說,今日要是晚了,就在商館住下,他們隨商隊來的還有幾名胡姬,要是知道小郎君你拔刀相助,定然欣喜。另外他們本就是來長安做生意的,你這裡有生意可做,他們可等不急了。”
楚天舒心思急轉,但實在是看不透對方到底是真誠相邀,還是有其他目的他所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根本支撐不起有效的判斷。
保險起見,楚天舒打算推辭到底,他一邊說著店裡還有要事,一邊又大肆吹噓了一番歸雲居剛剛製成的白糖。
幾天以來,歸雲居白糖的名聲名聲已經漸漸傳揚出去,在這裡提起,對方果然被引起了興趣,通過通譯問了好幾個問題,比如產量多少,最近供貨充不充足,能否耐長途運輸,但對具體的製法,倒是很守規矩地絕口不問。
一直到此時,對方的表現就是純純正正的商人,甚至連楚天舒都對此前的判斷有所懷疑。
或許,對方只是從源頭買來了火紙,對內情絲毫不知;又或許,世界上壓根不存在另一撥穿越者,硝化纖維的發現純屬偶然。
兩人相談甚歡,裨靈思也不再勉強他今晚赴宴,隻說以後過兩日親自去歸雲居相談,楚天舒滿口答應,話別之際,楚天舒突然向對方伸出了手,然後說道:
“nice to see you today.”
今天見到你很高興。
對方也微笑著伸出了手,然後陡然間,臉上的表情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