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別在去撿別人的剩飯菜，行嗎?”母親去撿剩飯菜，對他來說是乞討，就是乞丐。他內心很複雜，是心疼母親?還是厭惡自己有一個行乞的母親?

　　“當時鬧饑荒，我還小，跟著姐姐夜裡沒人的時候去偷生產隊的稻穗，稻子還沒有熟，還是青色的，拿回來碾出米漿放到鍋裡煮，煮成迷糊，那碗米糊救了全家的命”母親說著她對糧食的記憶，手裡卻沒有停下給黎花晨扇風。

　　黎花晨沒有吭聲，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這些了，如果自己吭聲，母親會嘮叨更久，嘮叨得讓他心煩想發火。

　　母親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說道:“你外婆生第五個孩子的時候，孩子沒有活下來，你外婆就病了，瘋瘋癲癲。你外公讀過書，開始還能在鎮上教書，可是你外婆不能沒人照顧。家裡的活就只有我和姐姐乾，還要養兩個弟弟。沒有吃的就上山挖大薯，木薯，野菜。那些東西吃多了，人就浮腫，姐姐差點死了、、、、”

　　“我吃飽了，天太熱了，我出去逛一下”黎花晨不想在聽母親嘮叨，放下碗筷，直接離開了。

　　他不知道去那裡，隻想離開這荒蕪的江邊。沿著公路走了一會，路上人多了起來，放煙花的，提燈籠的。看到燈籠他想起了四年多前的中秋，父親用柚子皮給他做的燈籠，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給他做了。路上小孩嬉鬧，家人團圓遊玩，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街上走著，他甚至感覺別人看他像看一個小偷一樣，因為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帶著帽子在街上閑逛，而且他身上還一分錢都沒有。這也許也是他感覺到自卑，認為在別人眼裡自己是個小偷。他帶著這種奇怪的心態走了好久好久，看著街上歡鬧的行群，斑斕的城市，夜空中的圓月。

　　“要是現在能有五毛錢多好”他走到一處小廣場，看著遠處一個孩子，母親牽著他的手，父親提著一個漂亮的電子燈籠，孩子手裡拿著一個雪糕，快樂的吃著，黎花晨羨慕不已。他突然很渴望也來上一根雪糕，一個五毛錢的小布丁。但是他沒有錢，只有失落和無奈。

　　他找了一處地方坐下，看著廣場上孩童嬉戲，看著他們享受的父母的溫暖。

　　“給你一顆糖”兩個八九歲的孩子從他身邊經過，一孩子從口袋中拿出糖遞給了另一個孩子，得到糖的孩子擰開包裝紙把糖塞到了嘴裡。

　　孩子又從自己的口袋掏出糖，擰開包裝紙，自己也吃了一顆。兩個小夥伴共享著糖果的快樂，奔跑在了快樂的世界裡。

　　只有一顆糖躺在了地上，是剛才孩子從口袋拿糖給夥伴分享時掉出來的，就在黎花晨面前。

　　黎花晨看著周邊沒人在注意他，他撿起了那顆糖，撕開包裝紙，糖很甜，很甜。

　　“我一定要考上大學”也許是這個世界太精彩，黎花晨要考上大學這個堅定的念頭在腦中湧出，本來抑鬱的心情突然變得激昂。人就是這樣的奇怪，一顆撿來的糖，一個念頭有時候就能讓人心情好一天，或者是哭一天。甚至是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回到家，遠遠的就看到，門開著，門上掛著那盞煤油燈。走進昏暗的屋內，母親坐在床邊，手撐著頭，眯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可能是黎花晨的進來，母親睜開眼睛看到是兒子說道:“兒，回來了”

　　“恩”

　　“給你打了桶水，用明礬濾過了，你去洗澡吧，洗完了就涼快了”說著母親把手裡的毛巾遞給了他:“這毛巾，

乾淨的”　　“哦”黎花晨接過毛巾，走出了屋，來到屋後，一塊大木板上放著一個帶蓋子的桶。月光下水很清澈，看不到明礬過濾後的沉澱物，應該是母親把水過濾去除了沉澱物。

　　這就是他的洗澡間，能聽到蟲鳴，蛙叫，風拂過，銀色的月光灑滿大地，如同一層薄紗覆蓋在少女迷人的胴體上，誘人而神秘。在這幽靜清雅的夜裡，少年脫光了衣服，水珠在他身上滑過，是那樣的野性，就像是一個英勇無比的少年，在草原上奔馳，他的未來是要征服草原，征服世界，征服美麗的少女。

　　前路很艱險，他要打敗的敵人太多太多，現在他要打敗的就是悶熱。迷迷糊糊中睡著了，又被熱醒，翻來覆去。他好像做了一個夢，一股涼風在他身上環繞，很舒服，很舒服，夢裡真美。

　　早上醒來，他卻發現床邊放著一把蒲扇，是的就是這把蒲扇昨晚給他帶來了涼風，帶來了好夢。他鼻子一酸，感覺一個大石頭壓在了喉嚨，什麽話也說不出。

　　“起來洗把臉，吃早飯了”

　　“哦”

　　黎花晨去洗臉的時候，母親已經把桌子擺好，還是在房間裡吃。

　　早飯就是昨晚吃剩的雞肉炒蒜苗，煎雞蛋和炒了個青菜，蝦和螃蟹沒有在上桌。

　　“媽，不鬧了行嗎?”吃著飯，黎花晨突然說了一句。

　　“什麽鬧，我鬧什麽了?”

　　“我現在的成績一定能考上大學，大學畢業了能找個好工作，失去的，我都能賺回來。到時候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們這幫狼心狗肺，我這是鬧嘛?他們是強盜，我是要回我的東西”

　　“我們不要了行嗎?好好過日子”

　　“他們不得好死的，他們不讓我們活，我也不讓他們好過”母親越說越激動:“我十多歲半夜就和大人上山砍柴，挑十幾裡路去賣，大人一擔柴賣3毛，我力氣小，隻賣8分，那時候豬肉一塊六一斤，我要挑20擔柴才夠一斤豬肉，回來了還要上工掙工分。我讀書很厲害，我能把課本都背下來，我大姐跑了。我要照顧母親，要養活兩個弟弟。好不容易改革開放了，我進城打工，和男人一樣，搬磚，扛水泥，每一分錢都是我幸苦掙回來的。為了養活一家人，我熬到了三十多歲才和你爸結婚”

　　黎花晨沉默了，他隻想好好的讀書，安靜的過生活，努力的生活。他也在努力的生活，假期他都去打工，三個月前的暑假，一放假他就去了網吧打工，包吃包住，他賺到了350塊，他把300塊給了母親，就是想母親不那麽辛苦。隻給自己留了50，那衝進飯卡的30塊，就是這50裡剩下的。

　　母親繼續說道:“黎花廣那個狗東西，當年考不上大學，他狗父母不讓他讀書了，要他回家看店，你爺爺堅持要他讀書，來找我借了三萬塊錢，給他去讀了大專。現在你爺爺走了，他不認這個錢了，叫我找你爺爺要。他總有一天不得好死，他們一家都不得好死。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好不容易建了房子，現在都沒了，都被搶走了，他們一家不得好死，他們一家不得好死”

　　黎花晨沒有想到，他只是心疼母親，心疼母親太辛苦了，想要她放下過去的恩怨，好好的過日子，只要等到他大學畢業，他就能給母親好的生活，可是沒有想到，他的話卻激怒了母親。

　　母親:“他們一家狗東西，勾結律師，判了我們輸。這事不會就這麽算的。他們給我灌毒藥。他們給我吃傻藥，說我是瘋婆子，說我是瘋婆子。這回他們死定了，這回他們死定了”說著母親從床板下翻出了一堆文件:“你看，你看，很多人都幫我，這個你看，信訪的人都幫我，他們害不了我”

　　從他讀高中開始，就沒和母親要過一分錢，還把打工賺到的錢給母親。可是家裡卻窮的叮當響，因為母親鬧，母親把錢都拿去了請律師打官司，母親到處去上訪，到處去求人。而且鬧的還是自己的堂哥一家，自己的親人。

　　“鬧下去有什麽用，一審二審都判了，現在搞得家不像家，住這狗地方。我隻想好好讀書，我努力得讀書，沒要你一分錢，現在錢都被你拿去鬧了，我回來的車費都差點沒有了”黎花晨聽著母親的瘋言瘋語，他忍不住了，內心壓抑那麽久，他壓不住了，他把碗摔出了門口怒吼:“好好過日子行嗎?”

　　黎花晨說完躺到了床上，背過身用枕頭捂住頭，縮著身子，像小孩子慪氣一樣一言不發。

　　母親也沒有說話，他只聽到母親收拾碗筷的聲音。

　　過了一會，也不知道多久，黎花晨偷偷看了一眼，看到母親就坐在門口，就在那裡靜靜的坐著。

　　黎花晨幾次想開口，卻沒有。一個學生，一個在讀高中的孩子，問家長要錢，是一件在普通不過的事情。而且他現在只是要12塊錢，12塊回學校的車費，黎花晨卻開不了口。

　　他從高中開始就沒要過母親一份錢， 也沒讓母親為他做過任何事。他自己一個去學校報到，靠學校的每學期的考試獎學金生活，假期去打工，都會把賺到的錢給母親，他承受著同齡人不該承受的。也是這種要強的信念，讓他堅持到了現在。

　　他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知道中午母親叫他吃中午飯。

　　母親殺了一隻鴨，白切鴨，很瘦小，而且鴨皮上還一斑一斑的像得了皮膚病。

　　黎花晨沒有說話，母親還是拿著扇子給他扇風。吃完飯，他又躺回了床上。

　　天越來越熱，他實在躺不下了，一心隻想著去學校。

　　他下定決心了，起來拿著包和帽子走出門外小聲的對母親說道:“我去學校了，給我10塊車費”

　　呆坐著的母親回過神來:“哦，路上小心壞人，過馬路要左右看車，坐車別坐前面，撞車都是撞車頭的”

　　“哦”黎花晨看了看母親，母親還是呆呆的坐著。

　　他走了，沒有在開口和母親要錢。

　　他不知道怎麽去學校，但他隻想離開，去那裡都好隻想離開。

　　“兒阿，兒阿”走了幾十米，母親追了上來，往他手裡塞了錢:“好好讀書，別出學校，他們想害我們，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

　　黎花晨沒有說話，當他看到手中的錢，一小撮零錢，一塊五毛一毛的。他用力的攥在手裡，走了老遠，攤開手中的錢，兩張一塊的，一張五毛，兩張一毛的，一共2.7元。

　　在再也忍不住了，他哭了。

　　是的，人生艱難，沒有人給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