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是小胖嗎?”

　　一個胡子花白，但是一雙眼睛格外透亮的老人坐在躺椅上，手裡揮著把蒲圓的小扇子。

　　“爸，是，那就是小胖，誒喲喲，看看看看，這小子怎麽這幅鬼樣子。”

　　月島一副嫌棄的樣子，眼睛裡卻又分明露著心疼。

　　胖子意識飄忽，有點弄不清楚今夕何夕，但看見月島的時候，還是努力咧著嘴，啞著嗓子喊了對方一聲。

　　“爺！”

　　“誒～”

　　月島點頭應了一聲，接著指了指躺在太師椅上的老人。

　　“小胖，還沒見過你曾祖呢吧，來來來，快點跟你曾祖打個招呼。”

　　月盤樓看著胖子，一臉的笑意，手裡的蒲扇搖啊搖。

　　和月島一樣，兩個老人年紀雖然大了，可是手都保養地極好，十指修長，關節分明。

　　“曾祖?我這又瞧著您又瞧著曾祖的，是因為我死了嗎?”

　　胖子憨憨的笑了笑，想伸手撓撓頭，卻發現手像是被人卸了似的，怎麽也使不上一丁點力氣。

　　眨巴眨巴綠豆似的小眼睛，胖子努力低下頭，看了看自己。

　　左手沒了，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削掉的，切口平滑，連皮帶骨都沒了，右手，哦，扎滿了玻璃碴子，現在都還在瘋了似的往外頭滲血。

　　嗯?轉溜轉溜脖子，好家夥，他現在都能做到360旋轉了是嗎?這頸椎八成都成沫沫了吧，光靠一層皮撐著了。

　　至於腳，胖子估計是已經斷了，但不怎麽看得到。因為肚子上肉太多了，給他視角擋的嚴嚴實實沒留一點縫，能看到點的就是七零八碎的內髒。

　　看到這些，胖子的大腦覺得怪惡心的，可他人沒一點反應，只是又抬頭看了眼月島和月盤樓，之後小心翼翼拖著斷掉的腳往後退了幾步。

　　他現在這副樣子，惡心到曾祖和他爺可不好。

　　月盤樓蒲扇也不搖了，直起了個半身伸出手招呼胖子。

　　“你這孩子是幹啥子嘞，過來過來，我和你爺幫你瞧一哈。”

　　胖子沒吱聲，只是搖了搖頭。

　　“我好不容易見著你們，不能淨讓你們看這些碎肉爛肉了。”

　　“你這孩子，我和你曾祖從來就沒覺得這有啥子是我們看不得的。”

　　月盤樓站起身，月島一看，立馬上前攙著，照著月盤樓的意思一點一點把人扶到了胖子身前。

　　“你身邊還跟著十來個人呢，怎麽的，自己不想坐著休息還不想讓他們安安靜靜休息會?”

　　胖子的憨笑凝固起來了，他愣了一愣，眼珠子開始變得通紅。

　　“曾祖，爺，真有十幾個跟著我一塊死啊?！”

　　兩位老人深深地看了胖子一眼，點頭。

　　“咱們月家的人不容易死，魂也不容易散，好縫補，其他人，不好說。”

　　“小胖，身上扛著十幾個人的命，難受吧?”

　　月盤樓用那雙透亮的眼睛看著胖子，胖子有些無措，低著頭不說話，只是眼睛越來越紅。

　　“要是我不大晚上的要走，死的應該只有我一個人的……”

　　“唉……”

　　月盤樓搖了搖頭，拿開月島扶著自己的手，慢悠悠的往不遠處的一個屋子走去。

　　“島兒，你跟小胖講講，我先進去把東西收拾一哈。”

　　“誒誒！好嘞爹！”

　　月島應了一聲，接著重重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內疚?奔潰?還是怎子說?”

　　“爺……我難受……”

　　胖子聲音裡待著哭腔，

挎著一張血淋淋的胖臉。　　“嗚……我曉不得，我曉不得為啥一下子我的人生就完咯，更曉不得，為啥子要讓那麽多人跟我一塊涼掉。”

　　“太突然咯，我才想著回去，把麻杆兒嘞事情弄明白，再思考我到底是幹啥子嘞，但是，但是我就死了……還要害到十幾個人，爺，我覺得我是個罪人……”

　　月島動了下眼皮，只不過胖子看不懂月島眼裡的情緒。

　　“小胖，想讓他們活過來嗎?”

　　胖子的頭一點點抬起來了，他看著月島，嘴巴上下動了動。

　　“爺……可以嗎?”

　　讓人死而複生，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也從來沒想過。

　　“可以，但是只有這一次，我，你，還有你曾祖三個人在一起，那就可以。”

　　“只是你想邁?你想，我們就可以，只不過代價會有點大，我怕你受不住。”

　　“爺……”

　　胖子眼裡的血色在慢慢消失，透著堅定。

　　“我怕死，但那些人不該死。”

　　“好孩子，還不算孬。”

　　月島笑得開懷，他欣慰的點了點頭，領著胖子往剛剛月盤樓進去的那間屋子走。

　　屋子裡很亮，沒有灰塵，最中間擺了張大床，月盤樓就站在大床旁邊，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在收拾著一堆像是手術刀具卻又不像是手術刀具的一堆繁雜難認的小器具。

　　見到兩個人進來，月盤樓笑笑，拿過手套戴在手上， 抬了抬下巴，讓胖子去床上躺好。

　　胖子拖著腿，慢慢靠過去躺好，眨了下眼睛，就看見月島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戴好了手套，從後頭拿出來了一隻圓胳膊，規規矩矩給放在了床邊上。

　　東西放置好了，月盤樓朝月島點了點頭，月島接過清水，開始給胖子擦拭身上的汙漬。

　　“誒，咱們家祖上開始，就是乾的連線師的生意，剛開始想的是為死者立清白之身，乾乾淨淨體體面面的離開。”

　　“可是那時候苦哇，請得起連線師師傅的，那只有有錢人，貧困人家死了就死了，至多也只能把身子擦乾淨，草草的埋了，再差點，就只能橫屍荒野，被虎豹豺狼啃食了去，魂體也因為著各種原因被撕得破碎，連個體面點轉生的機會都沒了。”

　　“咱們祖上的人看見了，尋思著這不成啊，有錢的是人，沒錢的也是人，大家夥都是人，活著的時候已經夠受罪了，怎麽還能死了依舊分三六九等，讓他不得安寧呢?”

　　“就這麽著，連線師改規矩了，不看人家給不給錢決定做不做生意，而是看那人家生前行不行得端，做不做的正。”

　　身上突然有了刺痛感，估計月島已經給胖子擦乾淨身體了，正在縫合傷口。

　　“小胖，你要知道連線師不是丟人的活計，他見過世界上最肮髒的，也看過世界上最乾淨的，我們縫合的，打扮乾淨的那不僅僅是人，也是靈魂。”

　　“只不過不管是幹什麽工作的，總是會有人迷失自己，忘掉本心，小胖，做人呐，不能昧著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