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心裡面喜憂參半。
高興的是張居正的實力又精進了一步,而他擔心的也正是如此。
張居正在改革,做的事情對大明有好處。
可是朱翊鈞想的卻不是這些。張居正的實力提升的確有利於改革,可是如果有一天張居正和自己出現了大的分歧,這些實力就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
不過眼前顧不得這些,朱翊鈞繼續說道:“其他的題本都拿回去吧,朕懶得看。”
沒有人彈劾張居正,也沒有人彈劾自己,這些題本也沒什麽意思了。
“是,陛下。”張宏答應了一聲。
“關於呂調陽的奏本,內閣那邊怎麽說?”朱翊鈞語氣平和的問道。
雖然他是在問內閣的意思,其實是在問張居正的意思。
一位內閣大學士辭職,正常情況下內閣首輔是要有態度的。不但內閣首輔要有態度,皇帝也要有態度,通常第一個反應就是不準、挽留。
如果大學士真的想辭職,就會再繼續上奏本,通常的次數是三次。不過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這上奏本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了。因為次數越多,越顯得被看重。
六次七次的上奏本請辭,皇帝不準,這種情況也有。不過到這時皇帝心裡面已經明白了,你是真的想走。你上八次到九次的時候,皇帝基本就會同意了。
這也是君臣雙方的默契、臣子離開之前該給的榮耀。有的時候不想給這份榮耀,皇帝就不會挽留,直接準了。
現在朱翊鈞這麽問,就是想看看張居正怎麽對呂調陽。
上輩子呂調陽離開的時候,可沒有這些事情,也沒有自己搞事情。所以呂調陽走的時候很安穩,是正常的退休;甚至也不是現在走的,而是等張居正回家葬父以後才走。
從結果上來看,應該是雙方達成了共識,或是某種利益交換。呂調陽風光退休、把位置讓出來,張居正不追究責任,他們不鬧事。
而這一次,朱翊鈞可不想這麽平平安安的過去。如果這麽平平安安過去的話,自己就白做那麽多事情了。
朱翊鈞想讓張居正看得更清楚一些、做得更毒一些。
“回陛下,這份奏疏是呂閣老親自遞上來的。”張宏手裡捧著呂調陽的奏本。
親自遞上來的,就是沒有經過張居正。
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有給皇帝上書的權利,這些奏本可以不經內閣,直達禦前。
朱翊鈞點了點頭,並不甚在意的說道:“給張先生送去,讓張先生擬定一個意見出來。”
“是,陛下。”張宏有些狐疑的答應道。
他有些不太明白,這件事情為什麽一定要讓張閣老去做?
不過不明白歸不明白,他也不明白這裡面到底有什麽玄機,只能按照陛下吩咐的去做。
朱翊鈞看著張宏離開的背影,喃喃的說道:“張先生,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日落時分,張居正家中。
翻看著手裡面的奏本,張居正臉色很嚴肅。
這是呂調陽上的奏本,一份請辭的奏本。皇帝直接把這份奏本送過來了,這對張居正來說並不是什麽太好的消息。
呂調陽為官多年,民生舊故遍天下;做了內閣大學士,這些年更是沒少提拔人手,朝野內外都有他的人。按理說,應該給呂調陽一個風光的回鄉。畢竟他已經退了一步,自己請辭回家了,在官場上這已經算是比較到位的退步。
現在的黨爭還沒有發展到後來那種程度,
現在大家還能和和氣氣的散場,而不是鬥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張居正的心裡面,是願意讓呂調陽這麽回去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是皇帝似乎並不這麽想。
張居正隱約咂摸出一些味道來了:皇帝在逼自己。
從皇宮裡面回來之後,張居正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只是他不知道皇帝學生要逼自己做什麽。
無論是之前抓的那些人,還是現在的呂調陽,皇帝都是讓自己在得罪人。
張居正歎了一口氣,心裡有一些寂寥。
皇帝大了,不好管了。
他也感覺到了皇帝對自己的提防。這是讓自己不斷地得罪人,從而限制自己的權利。
看起來皇帝是在重用自己,可實際上是讓自己自絕於朝廷、自絕於一些人。
什麽時候,這個皇帝學生有這樣的能力和見識了?
手中敲打著奏本,張居正的遲疑並沒有持續太久。
這麽多年了,自己得罪的人還少嗎?
這一次的事情更讓張居正看清楚了,如果失去了權力,自己下場肯定會非常慘。
自己會手下留情,那些人可不見得會。這一次自己昏迷,看看那些人都做了什麽?
他們要迎回高拱。
這是支持改革的那些人做的事情。他們難道不知道高拱和自己的關系嗎?
反對改革的那些人,恨不得逼死自己。
既然如此,沒有什麽好猶豫的了。
張居正稍稍想了一會兒,便有了決定。
他站起身子,把奏本放在桌子上。
他要去吃飯了。
他這兩天身子好了以後,飯量變得很不錯,吃的也多一些,身上有力氣。
這倒讓張居正心情大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說的或許有道理。
轉眼便到了第二天。
京城街道依舊繁華,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夠聽到叫賣聲。
張居正坐著馬車來到了內閣。
今天內閣的氣氛格外古怪,所有人都在偷眼往外瞧,手裡面卻正兒八經的忙著事情。每個人臉色都很嚴肅,瞧向外面的時候都小心翼翼。
張居正這兩天凶名赫赫,無數人覺得他該死,暗裡咒罵他。可是真見到的時候,他們心裡面還是發顫。
張居正醒了,進宮一趟,結果就那麽多人被抓了,全都進了錦衣衛大牢。
現在誰還敢提高拱?
都當沒這麽個人。
內閣之中唯一能夠坐得住的,也就是內閣大學士了。
只不過內閣大學士之間的氣氛也有點古怪。
張四維和呂調陽相對而坐,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面色都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