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都是要對老牛動刀子了,還是單刀直入的好,至少能重塑光明磊落的當世好形象。
前世裡迫不得已虛與委蛇,言行兩張皮,這輩子周小羽想做一個坦坦蕩蕩的人,
業績誓比曹孟德,絕不偷奸和耍詐。
但是一晚上以來,周小羽給他們扔的雷太多,二位大佬級別的人物心理承受能力似乎瀕臨奔潰的邊遠,關於牛崽的去處,很可能就是壓彎他們的最後那根稻草。
一旦其中一人憤然離席,或者龜縮不前,自己腦海裡面已然繪就的宏偉壯錦,必然雪藏,
而他本人也將揣著前世裡輕車熟路的高端計劃,只能眼睜睜看著包乾政策按部就班,徹底冰涼。
揣進自己口袋裡的東西,如果還有賊目賤手覬覦,就不是你爭我奪,而是你死我活了。
問世間窩心何解,那就是出師未捷聲先死。
暢所欲言的三堂會診,徹底淪落成了緘默不語的“各懷鬼胎”。
射還是不射,周小羽顛球不已,舉起不定。
思謀再三,還是決定放棄破門而入的剽悍直諫,重拾鼓槌,邊鼓輕敲吧。
“來,李叔,煙點上,”
“來,安叔,酒滿上,”
什麽時候,這兩樣東西都是不錯的敲悶磚和潤滑劑。
一個眯眼抽煙,
一個憋嘴抿酒。
周小羽沉吟道:“二位叔,你們吃過牛肉沒?”
眼見得兩人陡然炸毛,眼見得又遽然垮塌。
“吃過!”
“吃過!”
沒吃過那才叫怪呢!周下雨腹誹不已。
都是一線堪當重任的大牲口,因公殉職,或者氣力不支竭盡而亡,慢說牛了,自詡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人,都沒法避免,那些口不能言終歸是畜生的牛,又怎麽能無恙躲過呢?就是來路不正的傷亡,不說一年多起,多年一起總是有的。即便我們的李大隊長再怎麽愛牛如子,也架不住天趕地湊的牛失前蹄吧!
死了怎辦,總不能供起來讓人瞻仰遺容,緬懷其幾十年如一日拖著犁鏵勤勞耕地的豐功偉績吧?
說白了,那終歸是一頭畜生!
給上面報備一下,純屬正常折損,至於肉嗎,肯定是分了下肚。
以前莊戶人謹慎,這樣的情況難得一見,這幾年莫名其妙的普遍了起來,一年裡總有那麽幾次,不是牛跌下崖頭摔死了,就是馬陷進河裡給淤泥嗆死了,還有一次是拉車的駱駝好端端的突然就倒地不起口溢白沫繼而瞳仁渙散死翹翹了。
這樣的事件總會在獸醫站的獸醫們認真勘察驗證之下,得出非人力所為的結果。
每逢此時,隊裡人可就端盆子提碗,緊追慢趕的去分肉分骨頭,這和逢年過節時的分配不同,後者是按工分分配,掀不起前者那種爭先恐後的陣勢,能否分得一杯羹,全憑消息是否靈通,腿腳是否利索。
既然是意外殞命,分上了是意外,分不上也是意外。
但是李偉功和安必道肯定是能分上肉的,一個是隊長,一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隊長臂膀,倒不是假公濟私,近水樓台,而是,雖經獸醫鑒定為意外事故,但人人都擔心有反覆,畢竟是集體的財產,一旦“真相”有異動,那該怎麽辦?
為了吃得心安理得,又安全可靠,隊長和他的隊友必須得吃,消息阻塞,沒時間來取,專人送上門也得吃。
明面上是有福同享,實際上是一旦追責,帶長的先擔。
牛肉有嚼勁,
馬肉纖維粗,
至於駝肉,時間久遠,回味無果嘍。
周小羽看看二老不陰不陽的臉色,覺得時機已到,突然就問道:
“叔,牛肉——香嗎?”
“香!”
“香!”
“好吃嗎?”
“嗯,好吃!”
“嗯,好吃!”
“再來一個,要不要?”
“要!”
“要!”
周小羽憋住壞笑,看看他們意猶未盡的緬懷樣,竊喜深藏,正色道:
“叔,我想了一下,隊裡的騾馬幼崽,還是和大的搭配著分了,尚不能乾活還沒有調教的小牛和幼崽,和豬羊的處理方式一樣,隊裡養著,夠出欄了,就宰殺賣肉!”
周小羽有意停頓一下。
經過剛才的鋪排,應該不會出現一語驚雷的炸毛後果了。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擔待一下,讓二人有個思想上的回旋。既然意在請君入甕,那就讓他們入的心甘情願,萬死不辭吧!
半響,李偉功方才如夢初醒,哀怨地看一眼自己風雨同舟的安必道,與其說是意在尋求聲援,不如說是等待他的一錘定音。
周小羽現在不留余地,不容置疑地說道:“叔,那都是幼崽,沒見過它們犁地耕作的辛苦,挨刀子的時候,自然不會撕心扯肺的,那畢竟是畜牲!”
安必道低頭不語,
李偉功再次沉默,
周小羽不忍探看隊長的哀怨面孔。
既然沒有振振有詞的反駁,那就讓他們在消化一下!
過了一會兒,李偉功抹了一把臉,幽幽開言:“幼崽宰了賣肉,隊裡的大牲口怎麽補充呀?”
周小羽小心翼翼地說道:“李叔,您多慮了,包乾之後,用不了多久,家家戶戶都會眼饞拖拉機了,沒人再盯著半大的牛娃子等著它犁地呢!”
安必道悵然一笑:“我們四隊農戶的家底的確是要比其他隊的厚實一點,但是還不至於一兩年就能添置拖拉機這樣的稀罕物!”
周小羽溫婉一笑:“僅憑地力那點收入肯定不成,但是,我不是說了嗎,豬羊牛,養殖場,出一次欄,可都是不菲的收入!”
李偉功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沉重情緒中醒來,茫然說道:“你不是說,這些都是隊裡的嗎?”
安必道附和道:“就是!”
“出售豬牛羊肉換來的錢,最終還是要反哺全隊農民的,之所以,收攏起來不撒胡椒面,就是要形成規模,有序發展!
這就是我之前說的供應鏈,用我們手頭現有的資源作為基本盤,陸續出欄,同時再配種添幼崽,不斷滾動,扣除發展所用資金,其他的利潤作為紅利,分配給大夥。
包產之初,為了鼓勵農戶的生產積極性,消除他們初次自我做主可能會有的不適茫然,集體提留肯定會減少,但是,按我們隊的情況,各家各戶分配到手的土地產出,繳了該繳的,留下口糧,再賣一點換個現錢,應付個日常開銷肯定沒問題,只要不是懶漢二流子,就現有的土地收入,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那麽分到手的隊部紅利,不就可以積攢下來,添置機械農具,或者做別的更能賺錢的事情了嗎?
到了那時,大牲口就該淘汰了,準確的說,是徹底退出歷史舞台了。屆時,結束數千年的二牛抬杠,我們四隊可是空前呀!”
末了,周小羽打趣著綴了幾句:“到了那是,那些勞苦功高的牛呀、馬呀、騾子呀,過得可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活都讓機械化乾掉了,他們的存在不就成老爺了嗎?”
一席話,說得李偉功和安必道再也沒有反駁的底氣了,慢慢的,李偉功腦海裡浮現出一副畫面:雞犬相聞,炊煙嫋繞的鄉下農村,遠遠近近都是機械的突突突聲,再也沒有老牛抬杠人馬喧天的苦哈哈場景了。幾年前偶然得見的楊柳青畫面,真真切切地擺在了眼前。
最牽腸扯肚的牛的問題算是解決了,接下來就是隊部公共佔地該如何處置了。
按照周小羽的構思,這些公共佔地還是不能零敲碎打,掰開了分包到戶。
近萬畝耕地的四隊,隊部佔用的攤場很大,這些周小羽一時沒有掌握情況,再遵循不分配原則雷打不動的情況下,如何處置,長遠規劃,心裡一時沒轍。
但是,村口的籃球場,是個突破口。
“李叔,村口籃球場你打算怎麽處理呢?”
李偉功愣怔一下,無關緊要地說道:“娃娃們玩耍的地方, 怎麽著都好處理呀!翻整了,劃歸耕地,和周邊的田地分了算了!”
“不能分呀,隊長,”周小羽貌似著急的回應道。
二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周小羽“這不能分,那也不能分”的主旨奧義,同時顯露出願聞其詳的樣子。
牛都那樣離經叛道的處理了,巴掌大一塊閑地,怎麽著不是個處理,給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你說不分就不分。
周小羽緊接著說道:“我端詳了一下,村口那個籃球場,地勢不錯,東南兩面靠路,但是又被好幾米的樹林隔著,掩映其中,西面和北面是果樹園子,我想再把球場拓寬一些,整大一點,搞成全隊人休閑娛樂的好地方!”
見二人都沒有松口的意思,周小羽對搓雙手,試探著說道:“李叔,我知道你家那面牆上的事跡,但是總覺得缺一點東西!”
李偉功錯愕不已,眼盯著周小羽,沉聲道:“要說缺,那就是還不夠!”
周小羽笑笑說:“李叔,安叔,我覺得把,我們應該抓抓隊裡的文娛活動,時不時搞個籃球爭霸賽,秧歌廣場舞什麽的?您那面光榮牆就全乎了!”
“玩物喪志!”李偉功耳潤目染,學了不少安必道的之乎者也。
安必道沒啃聲,只是嘿嘿笑著抿了一口酒。
想想苦口婆心得兩晚上,現在只能“借酒消醜”了。
周小羽一時語塞,他很想把姚民抬出來,把徐海峰抬出來,
一個是,一球定鼎了個人天下,
一個是,一射射出了舉國楊媚,
怎麽就是玩物喪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