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隊率先進球得分，料想中的喝彩聲沒有暴起喧囂，倒是一個女聲，聲嘶力竭地給落敗者加油。

　　這個女聲初起高亢，中途式微，最終尷尬收斂。好像胡佔明開的手扶拖拉機，突然卸掉了油門，強勁有力的突突突，轉為力不從心的哼哧哼哧，最後氣缸中擠出一聲屁，嗤的一聲就戛然而止了。

　　雖然落敗只是暫時，失利者會奮起直追，抑或後來居上，但是，頭籌注定與其無緣了。

　　只有落敗者才需要加油，勝利者當屬威武。

　　這個時候，猛怎怎地給落敗者加油唱慫，聲源之地即刻成了吸睛器！

　　這誰呀?

　　泰山隊全體球員逡巡圍觀人群，眼目中滿含在其位不司其職的怨忿之色;以羅小山為首的尖刀隊眾人，同樣匪夷所思地向圈外舉目張望，面含羞臊但更多的是錘她一頓的怨容;場外群眾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個女聲源自他們中間，抻脖探頭，左右望望，眼鎖緝拿，指認無果，一時間嘰嘰喳喳，製造了動靜不大的小騷亂。

　　周小羽在圍觀人群對面計分。

　　球場這邊的外沿土埂，同樣也是果樹園子的地埂。球場白線之外與地埂之間沒有多少緩衝地帶，兩米不到。地埂上南北方向矗立著一道混雜了活樹的枯枝柵欄牆，主體部分足有兩米高。

　　看看柵欄的用料，就知道目的明確而彪悍——嚴防一切企圖翻牆偷摘果子的登徒子。

　　除了打節栽植的白楊樹作為牆體立柱，連接活樹之間的枯枝牆，用的都是沙棗刺條，活樹沙棗枝條上的刺，峭尖但不失綿軟，風乾之後的刺頭則銳利如針，冷不丁扎一下，就會血珠映現。

　　這且不算，環繞果園逶迤數百米的刺條牆，任由虯枝亂竄，絲毫沒有加以修剪，目的昭然若揭，不讓偷嘴者有任何下手墊腳的依仗，更讓人望而生畏的是，頂端枝條稀疏的“牆頭”，兜著更為密實的枯白駱駝刺，這是一種駱駝喜吃的野生植物，布置這麽一圈，作用比肩高牆之上的鐵刺網。

　　前後不足兩米的騰挪位置，容納不下幾個人，因為刺條牆的無聲威懾，這邊除了周小羽在計分，左右位置沒有一個人。

　　沒有可以翻轉的記分牌，周小羽地面當紙，枯枝為筆，心裡感慨著前世裡高高在上的電子屏幕記分牌，唏噓著畫了四行三列的土法記分牌，首行第一格空白，第二格泰山隊，第三格尖刀隊;首列第二格填寫上半場，第三格填寫下半場，最下面一格填寫總計。

　　若有球隊進球，他當在相應的方格內劃“正”字，一分球畫一筆，兩分球畫兩筆，三分球畫三筆。

　　翹首觀戰，終見一球落框，周小羽比投球者還興奮，朗聲報分……

　　“艸，那個尖炸炸的聲音是誰?”似曾相識。

　　周小羽視線無阻，循聲望去，一眼就鎖定聲源所在——對面人群左前方，一群女人和娃娃堆裡爆發出的嘶喊。細瞅確認，一眼就能對上人名的只有倪小蘭，而此時也只有這個女人正在遭受周遭其他幾個女人的調笑和虛張聲勢的鐵拳。

　　周小羽納悶異常，

　　追看已經底線發球的羅小山，似乎習以為常，並沒有影響他重鎮旗鼓，發起衝鋒的豪邁情緒。

　　尖刀隊進球了。

　　王宏偉助攻，羅小山單手控球，一個三大步，瀟灑躍起，穩穩進球。

　　周小羽彎腰計分，這一次沒有大聲唱分。

　　圍觀群眾倒是喝彩聲連連，但是鼎沸人聲之中凝煉不出明確的恭賀對象，

歡呼什麽的都有，周小羽隻隱約聽見了摻雜其中的“威武……加油”字眼，更多的是哄笑和年輕後生的口哨聲。　　有了這些喧天的喝彩聲就足以說明，四隊村民對籃球運動是多麽的狂熱和投入。

　　況且，體力勞動是不能代替體育運動的，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不久的將來，這些都是要上綱上線的。獨守記分牌的周小羽被昂揚的群情感染著，心裡暗暗斟酌勸諫李偉功的說辭。

　　正思忖著，就聽得場上傳來了喝罵聲。

　　尖刀隊對的王宏偉，仰著脖頸對著另一個球員聲色厲俱地罵道:“黃老三，你個哈慫，斷球就斷球，你使絆子幹啥咧?”

　　被稱為黃老三的球員顯然是泰山隊的，底氣不足地回應道:“誰絆你了，球場不平，你賴我幹啥?”

　　雖在互懟，但是兩人並沒有湊近掐架，僅僅隔空喊話。

　　“裁判呢，怎不聽哨聲響起呀?”

　　周小羽心問一聲，左顧右盼尋找裁判李偉功，自己這邊沒有，對面黑壓壓的人群，盡皆灰不拉幾的服色，點綴其間略呈鮮亮顏色的不是女人就是娃娃，裁判一時難覓。

　　瞪大眼睛再次逡巡，終於看見李偉功正在右手北面籃球架下，肩靠立柱，抽煙呀！看那姿勢，倒是沒忘記自己正在裁決一場球賽，嘴銜煙卷，一手則捏著哨子，湊近嘴邊，仿佛一有情況立馬鳴哨的樣子。

　　這裁判當的……周小羽剛欲腹誹，轉念又一想，也難怪，球賽已經進行了十多分鍾，滿場子盯梢，確實有點難為這個年近半輩的老煙槍了。

　　但是，剛才不管是否有蓄意違規衝撞的嫌疑，按規則應該鳴哨的呀?

　　居然視而不見，任由隊員自行解決。

　　還好都是鄉裡鄉親的，只要衝撞的不是人仰馬翻頭破血流，掰扯幾句，也就過了。

　　要是前世爭名逐利的籃球賽，哼哼……什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周小羽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前世的球場騷亂場景。

　　還是專心看此時此地，鄉親第一的籃球比賽吧！

　　掏出家裡帶來的小鬧鍾，看看時間，再有六七分鍾，上半場就結束了。周小羽腦海裡恍惚映現出開賽前和裁判對過時間的既視感。

　　合計一下各隊計分，泰山隊累計20分，三分球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春望哥拿下的，七個兩分球;尖刀隊累計16分，沒有三分球，8個進球全是兩分球，因為隊長是我哥，所以羅小山的個人戰績單獨摘了出來，但是很沒面子，只有一個區區兩分球。

　　周小羽俯瞰統計出來的各隊計分，和格線外略有重點的球員個人戰況，心想比起前世賽況大數據，自己的統計粗糙的簡直讓人臉紅。念及至此，突然又自我撫慰:假日時日，這塊犄角旮旯的地方興許就能屹立起一座現代化的籃球場或者綜合體育場也未可知呀！

　　誰叫自己有兩世為人的機會呢?回頭看看背後很大的果樹園子，周小羽兀自嘴角獰笑。

　　轉頭無意又瞥見了“記分牌”，心裡一下子納悶不已，奇怪奇怪真奇怪！

　　一群苦哈哈打起籃球，居然沒有犯規的?

　　太不可思議了。

　　三分線以內，都是違規高發區，怎麽能不被判罰球一二，如若進球，就會出現一分球。但是現在，周小羽地面上畫得都是兩分球和三分球，沒有一個一分球。

　　裁判明顯在瀆職。

　　體力勞動和體育運動在隊長的眼裡居然是如此的天壤之別。

　　太不認真了！

　　待會中場休息，得問問裁判，怎回事?

　　周小羽心底嗤怪一聲，打起精神，眼目聚神，瞳孔微縮，當起了地下裁判。

　　場上節奏明顯放慢了，遠不如起先你爭我搶，爭前恐後的那般激烈。

　　周小羽回看一眼記分牌，粗聲野氣地吼喊道:

　　場上比分20比16，泰山隊暫時領先4分，上半場結束還有——四分鍾，尖刀隊加油呀！

　　人群一下子歡呼起來，此起彼伏的口哨聲不斷，幾個頑劣的後生顯然悄無聲息地湊近大姑娘耳門吹響口哨，惹得聲聲嬌喝俏罵。

　　場中雙方球員也是為之一振，加快了進攻的步伐或者防守的力度。

　　這時候，周小羽看到隊長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在自己這邊巡視球場了。沒叼煙，嘴裡銜著哨子。

　　此刻，尖刀隊扳平比分的勢氣非常明顯，隊長羅小山，始終緊咬泰山隊隊長袁春望，不遺余力地阻撓他控球或者投籃，不到一分鍾，正常攔截，在周小羽關注的時候，已經不下兩次。

　　羅小山只要截球成功，控球沒幾步，就立馬拋傳出去，然後立馬撒丫子狂奔至有效投籃位置，左閃右躲，助攻或者直接投籃。時間有限，長距離運球顯然不是明智之舉，羅小山深諳此理，憑借力大眼尖，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兩次高空遠程傳球，居然湊效一次。王宏偉大跨步籃下穩穩接住球，輕松一躍，哐啷一聲，球進了。

　　場外嗨聲四起，周小羽再次報分報時:

　　“還有兩分鍾，泰山隊加油呀！”

　　周小羽的呐喊效果不錯，泰山隊似乎也立馬意識到時間緊迫之下，遠程傳球雖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可以有效拖延賽時，不給對方追攆的時間。

　　作為忙中偷閑的半個觀眾，記分員周小羽，亢奮的真想躍身賽場，也來一個漂亮的三大步，刷一下臉。

　　看看時間，還有一分半鍾，在泰山隊強硬的回防之下，尖刀隊扳平比分的希望渺茫，但是隊員們勢氣不落，回撤、進攻依然勢如猛虎，顯然也讓泰山隊壓力山大，不可輕視，一時想要再次拉大分差，有點奢望。

　　周小羽圈外心裡點評道:各位觀眾，各位鄉親父老，我們現在收看的是臥崗四隊村民迎春友誼籃球賽。此次參賽隊均為本隊村民，他們熱愛體育，熱愛籃球，為了留住這巴掌大的球場不被支離破碎，他們要通過這最後的狂熱向隊長宣戰，我們汗流浹背的農田，分配到戶我們萬般擁護，但是請別瓜分這塊回響著我們青春和夢想的歡樂之所……

　　現在場上比分20比18，泰山隊暫時領先兩分，尖刀隊依然奮勇直追，格擋爭搶翻倍勁爆……

　　“叮鈴鈴，叮鈴鈴！”

　　周小羽口袋裡的小鬧鍾很稱職地響了。

　　開賽時定了時間，25分鍾後準時響起，上半場時間到了！

　　“嗯?”

　　中場結束的哨音怎麽沒有響起?

　　周小羽左右兩看，裁判李偉功若無其事地站在距離自己左手不足三米的地方，嘴裡再次銜著煙卷，哨子依然湊近嘴邊，就是沒有鳴哨結束的意思。

　　什麽情況?

　　周小羽疾步上前:

　　“李叔，上半場結束了，你怎不吹哨呢?”

　　李偉功嘴一張，煙頭落地，回頭衝著疑惑滿面的周小羽風輕雲淡地說道:

　　“再讓打會呀，這不正在勢頭上嘛，精彩著呢！”

　　“……”

　　周小羽轉頭看看賽場，一個個依然保持著昂揚的鬥勢，一樣沒有停下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