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索紀15345年10月21日,星期二,陰。”
“今天起得很早,早到食堂都沒有開門。我獨自繞著學院湖畔的碎石小路走了一會兒,算是對這麽多年學生生涯的告別……”
清冷的夜幕下,葉茲一邊思索一邊記錄。
窗戶外面一個面色發青的小女孩被他專注的神情所吸引,她扒在窗沿上用猩紅的眼睛注視著認真寫日記的葉茲,偶爾會用細長的舌頭卷起銳齒間殘留的肉絲送進喉嚨裡。
她的眼神很奇怪,平靜中帶著難以言說的興奮,像是看見了美味的食物,難以抑製自己的情緒波動。
咚咚咚咚咚。
與此同時,樓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跑動聲,似乎是有人在追逐什麽,踩得樓頂陣陣作響,期間還伴隨著隱隱約約的淒厲叫聲。
又喝了口熱水,葉茲理了理思緒,在日記本上繼續寫著。
“那些書和筆記被我塞進了皮箱,箱子很沉不過勉強能提得動……”
“雖然很多知識以後可能用不上了,但確實舍不得丟棄……”
滴答。
滴答。
衛生間滴水聲的頻率慢慢穩定下來,但這些聲音裡似乎夾雜著一些奇怪的音調。
像是有個女人在啜泣。
幾縷長發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衛生間的門口,隨後越來越多濕漉漉的頭髮往外湧出。
沙沙……
沙沙……
立櫃上的收音機突然自行啟動,信號很弱基本只能發出無序的噪音。
沙沙……
沙沙……
葉茲走過去拍了拍半個皮箱大的老式收音機,摸索了一會兒,卻一時間沒有找到收音機的開關。
他試著調了一下信號頻道,讓收音機的噪聲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詞匯。
“一邊聽喜劇一邊寫日記也行。”
葉茲以為自己調到了某個喜劇頻道,只是現在信號不好。
雖然信號不好的情況不太常見,但他也遇到過幾次,基本上只要稍等片刻信號就會逐漸好起來。
拿起筆,葉茲回想著自己在電車上的經歷,包括幾個富有性格特點的乘客以及沿途美麗的風景,隨後在收音機雜亂的信號和持續的電流聲中落筆。
沙沙……臥……沙沙……臥室……我……沙沙……臥室……沙沙……我在……沙沙……我在……沙沙……臥室……
在收音機運轉的時候,主臥的衣櫃門被推開,一個詭異的人影從裡面走出,它在房間裡一步步挪動,好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沙沙……我在……臥室……沙沙……我……沙沙……在……沙沙……我在……找你……沙沙……
收音機傳遞的訊息變得有些古怪,但葉茲卻像沒聽到一樣,專心致志地劃動筆尖。
躲在衣櫃裡的怪異人形像是殘肢的聚合體,高大得必須彎腰才能避免碰到天花板。
它的動作很機械,渾身散發著陰寒的氣息,帶著怨念的眼睛探視著房間裡的一切。
沙沙……我在……找你……沙沙……你在哪裡……沙沙……被子裡……沒有……沙沙……床底下呢……你在床底下嗎……沙沙……也沒有……沙沙……你在哪裡……
收音機的信號越來越好,裡面傳出的信息也越來越連貫。
葉茲皺了皺眉,今天的思路很不順暢,過了這麽久,他連一半的內容都沒寫到。
喝了口已經冷卻的水,葉茲將杯子放到茶幾上,發出一道清脆的碰撞聲。
收音機的無序噪音忽然停止了。
客廳裡陷入死寂。
片刻後,一個怨毒的聲音從收音機裡傳出。
“我聽到了,你在客廳,我來找你了。”
這句話說完,收音機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只剩下持續的沙沙聲。
怪異人形從臥室走出,一步步朝著客廳走來。
它已經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葉茲,滿是怨念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的後腦杓。
不過它的動作並沒有加快,依舊維持著緩慢的步伐,沉悶的腳步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除此之外,電車上的套餐味道還不錯,只是有點貴。”
寫完這句話,客廳裡再次出現輕微的歎息聲。
此時怪異人形已經來到了葉茲的身後。
它的幾條手臂僵硬地放到葉茲的脖子上、肩膀上還有胸口上,手臂肉眼可見地開始用力,粗壯的胳膊讓人生不起反抗的勇氣。
它的眼中閃過一絲享受,看著客人從恐懼到窒息對它而言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為此,它可以在某個不顯眼的地方躲上很長一段時間,透過門縫悄悄窺伺住客的一舉一動。
當夜晚降臨,它會一步步找到躲起來的住客,然後慢慢捏緊他的脖子,直到出現難以消除的掐痕,讓住客在極度懼怕中逐漸消耗掉體內殘存的氧氣。
啪。
葉茲重重地將日記本合上,連帶著筆一起丟到另一張沙發上。
隨後,他低頭看著胸口處布滿紫紅色斑點的冰冷手臂,緩緩開口:
“我最討厭在寫日記的時候被打擾。”
聽著葉茲的話,怪異人形有些發愣,它殺過的住客很多,但沒人對它說過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正當它準備加把力氣的時候,一陣晦澀的波動從葉茲的身上蔓延出來。
他周圍的空間像是被看不見的炙熱火焰灼燒一般,以某種特定的頻率震蕩起來。
這種震蕩在停滯片刻後,如同有自我意識一樣刹那間淹沒怪異人形的龐大身軀。
按在葉茲胸口那雙僵直粗大的手臂隨著空間的震蕩而迅速變形,逐漸遠離葉茲並化為黑色黏液狀無聲地飄向前方。
怪異人形滿是怨念的眼睛裡破天荒地浮現幾分驚駭與恐懼。
下一刻,這些情緒隨著怪異人形的溶解而消散一空。
不過震蕩並沒有就此終止,而是如跗骨之蛆一樣附著在怪異人形所化的黑色黏液上,使得它被不斷割裂分解。
過了一會兒,空氣中陡然出現一道微弱的慘叫聲。
葉茲伸手虛按,空間震蕩隨之停下。
那些黑液已經全都被碾成微小的碎屑,如同灰塵一般消散在空中。
窗外一片枯黃的樹葉翻飛飄落。
葉茲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其實我很好相處的,只是不希望在寫日記的時候被打擾,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四零六房間一時間陷入定格。
很快。
收音機自動停止運轉,再也沒有嘈雜的噪音從裡面傳出。
窗外的小女孩收回細長的舌頭,鐵青著臉沿著粗糙的外牆往樓下爬去,猩紅的眼睛再沒有往房間裡看過一眼。
樓上的追逐聲和慘叫聲也相繼停下,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衛生間門口的濕潤黑發迅速縮了回去,留下一攤散發異味的水漬。
女人輕手輕腳地用紅衣將水漬擦拭乾淨,然後迅速鑽進鏡子裡,蜷縮在鏡面牆角一動不動。
撿回日記本,葉茲繼續記錄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夜空中星辰閃爍。
血月逐漸向遠處挪動。
窗外灑進來的光輝越來越暗淡。
他在月光的映照中安靜地寫下結尾:
“公寓的裝修風格很好,環境也非常安靜……”
“最重要的是,鄰居們都很善解人意,相信他們會與我和睦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