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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葉青玄》第19章:水龍吟
  離開夕霞山後,葉玄感覺到一種微妙的變化。初時他以為是自己多心了,畢竟他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多心。直到後來變得愈發明顯,他隻好苦笑著接受了這個實事:一路之上,送他們藥食補給的人變少了,搶他們的毛賊變多了。

  葉玄和陸燼,對此均沒有什麽好辦法,隻得加緊趕路。便是加緊趕路,也不敢真的減少采買,轉而殺駝吃肉,畢竟此處仍距枯榮城尚遠,歸途中不知還有多少駱駝要死。不光不敢殺駝,經過沿途村寨時,還要從鄉民處購些騾馬以作備用。自村寨處購得的騾馬,多枯瘦老邁,然而比村寨更大的勢力,已不肯與駝隊交易了。

  近段時日,葉玄幾乎夜不能寐,後來更將木青兒、殘影、孤雁三人調回隊首。有了木青兒在帳中相陪,才勉強得以安睡。陸燼對這荒唐的戰力部署頗為不解,頗為不屑,頗為不滿。好在此處已離“天河”不太遠了。陸燼隻盼到了北邊,葉玄的心智能夠恢復正常。

  天河之闊,與南地細小支流全然不可同日而語。生長於天河沿岸的人,第一次見到“默海”時,幾乎不會生出駭然之感。

  天河水勢迅疾,河中又多凶魚,未練過真氣的“素人”一旦落水,多半屍骨無存。是以天河的渡船,與尋常支流中的相較,要闊大許多。便是最小的板舟,也可乘二十余人。

  葉玄一行,自“燕希城”左近埋著金磚的幽谷出發,浩浩蕩蕩行了兩月有余,才終於到達“寧港”。寧港,是除“沛港”之外,距枯榮城最近的大港。饒是如此,繞行寧港,仍需多走六百裡有余。只要能避開沛城“胡亢”,便再遠出千裡,葉玄也是甘願。

  此刻已有三十余艘大型貨船在河中相候,卻無法靠港。這些貨船吃水甚深,每船可納百駝,是枯榮城“刑律司”主辦“耿四一”所雇。駝隊雖攜有信鴉,消息傳遞仍難精準。信鴉隻飛單途,能歸巢的也隻十之三、四,駝隊移動之中,往複溝通更是斷無可能。

  耿四一為求周全,貨船已在天河南岸侯了半月有余。為防有人對貨船動手腳,更帶了“禁衛兵團”兩百人,“治安兵團”三百人押船,此刻的枯榮城強人盡出,夜宮與城主府親衛又減,幾乎全靠“衙兵”守護,如遇高手強襲,實與空巢無異。

  一到“寧港”,葉玄便覺不妙。殘影、陸燼,神色也轉凝重。

  耿四一所雇的幾十艘貨船,全數擠在港外。靠港的,是七艘比貨船還要巨大的遊船。遊船主艙分上下兩層,目測每船至少可納千人。桅杆頂端飄動的純黑旗面之上,一條巨蟒般的白浪蜿蜒。那是“航幫”的旗幟。

  古代帝王,將天下稱為國,又將國稱為家。航幫之猖狂雖不及昔日羅摩,但這旗幟的含義,分明是將天河當成了自家的東西。

  “寧港”甚大,至少可容三十余艘大型船隻同時靠港,然而航幫這七艘大船在港中一駐,其余渡廊竟無人敢用。除“耿四一”所雇的貨船外,另有百余渡船、貨船和大型漁船,也都老老實實懸在港外。港內空空如也,港外淤積成坨。這般氣派,也當真只有帝王可比了。

  待得葉玄一行滯於港口,再難寸進時,自七船位處正中那艘的主艙之中,徐徐踱出一個不算高大的男人,黑衫銀襯,步態端嚴。另有六人隨在他身後。見主船有了動靜,其余六船也各由主艙之中行出三五人。

  七叢人影,零落稀疏,分從七艘巨船中走下,經渡廊而至河岸,最終匯集一處。

一行至多不足三十人,葉玄卻頓生退卻之意,隻覺仿佛整座霄雲山脈橫亙在駝隊與天河之間,再也跨不過了。更為恐怖的是,山脈正在移動,正伴著無聲的轟鳴,朝自己壓將過來。  “航幫‘胡亢’,請木先生說話。”為首的男人抱拳一禮,目光準確地停留在淡灰眼瞳的白衣女子身上。“葉先生”三字,提也未提。木青兒側頭與葉玄對望一眼,葉玄輕輕點頭,想給她一些安慰,眼中卻難以抑製地透出惶恐之色。

  “胡幫主好,我是木青兒。”木青兒上前半步,與胡亢見禮。葉玄此時細瞧胡亢,此人較自己矮出半頭,與木青兒相較,似也短上幾許。濃眉方面,藏黑色眼瞳形如豌豆,比之常人要小上一圈,目芒如炬,不怒而威。三寸來長的髯須,遮蔽了毫無褶皺的嘴角,訴說著歲月,也宣示著輩分。

  帝國紀元,未入衰老期的男子,常以蓄須來呈露自己的年歲,如今北地已不盛此風,天河以南仍有沿襲。

  胡亢見木青兒聽到自己名號,竟不說久仰,不感榮幸,也就略過了一些客套,直言道:“我等已在此處恭候木先生兩日有余啦,容我給先生引見各位朋友。”木青兒望著眼前眾人,眉心微蹙,心想“這許多人要引見到什麽時候,我又怎記得住?”

  胡亢側身,右掌朝上示向近旁一位也蓄著胡須的男子:“這一位,是‘劍盟’盟主‘楚天窮’楚前輩。”

  “哎,虛長胡幫主百歲,可不敢稱前輩。”楚天窮擺手笑道,隨後朝木青兒淺淺一禮,並不敘話。

  “劍盟。”名字越短,來頭越大。“冰河之戰”前,天下使刀的武人遠遠多過使劍的,而蕭飲、安修二人恰好都是劍客。那一戰後,無數武人棄刀用劍,“劍盟”便是那時節所誕。

  劍盟並非一個獨立的門派,而是全天下用劍之人聚在一起切磋參照,並一同譏笑使刀之人的一個盟會。楚天窮,是“劍盟”的第二任盟主。葉玄當然知道這個人,凡是成名於“心劍季”還能活到今日的人物,全都不可小覷。如今的楚天窮,已有五百零二歲,於“旱境”武者而言,可算得“風燭殘年”,隨時都會“衰老”。

  “這一位,是經緯鏢局‘桑壽通’,桑總鏢頭。”經緯鏢局,是全天下最大的鏢局,通匯錢莊的現銀流轉,九成以上都交經緯鏢局押送。莫問塔與此鏢局也有生意往來,殘影與桑壽通卻無私誼。

  “這一位,是‘落葉門’門主,‘言禾’言先生。”葉玄仔仔細細聽著胡亢說話,目光卻跳過他的聲音掃視眾人。忽而雙瞳一縮,夕霞“仇詩邁”赫然也在其中!

  四目相交,仇詩邁面容微窘,歉仄一笑。原來自葉玄一行人離了夕霞山後,夕霞敗於木葉的消息,很快便隨著信鴉傳遍南地諸城。此時場間人眾,有一小半都是夕霞女徒的父、兄,亦或族中尊長。

  今次豪強齊聚,且不論各人心下如何盤算,表面上的理由,一來是給焦、甘二人討個公道,二來便是替夕霞出頭。又兼胡亢親筆書信相邀,仇詩邁雖萬般不願,卻也不得不來。

  “這六人,是我航幫熊清四、柳成蔭、余媚兒、孟黃平、江童彥和鬱滿。就不多費木先生心神了。”場間二十六人,終於一一點過。其中大部分名字,木青兒也是聽過的,但隻這樣淺淺說上一遍,她尚不能將所有臉孔與姓名對照清楚。

  葉玄聽著胡亢點名,心下越來越寒。“航幫”自幫主“胡亢”以下,六名“旱將”悉數到場。余下一十九人,無一不是成名日久的江湖名宿、武道宗師。這些人物平日出門無不前呼後擁,然而今日就隻孤身站在胡亢身旁,無一人帶著弟子、部從。胡亢身邊,其他門派就隻一個位置。楚天窮也一樣,仇詩邁更不必說。

  葉玄還注意到,這一十九人中,唯有楚天窮在胡亢說話時接了一句嘴,其余人等皆一言不發,隻待他念到自己名字時,朝木青兒淺淺抱拳。好在這些名字中,沒有人姓薛,沒有人姓風,沒有人姓墨。

  木青兒與眾人見禮之後,眼望胡亢,不發一語。她只是在等胡亢說明來意。而在胡亢看來,木青兒的淡漠無疑是一種輕慢。她應該謙遜地說“見到諸位名宿不勝惶恐”,她應該主動詢問“胡幫主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然而她什麽也沒說,就隻這樣木然地望著胡亢。也不知她聽見這些名字,害怕還是不害怕;也不知她被人這樣攔路,生氣還是不生氣。胡亢從木青兒的眼中,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讀不出。

  更可恨的是,自見面起,胡亢對著木青兒說了不下幾十句話,木青兒就隻應了一句“胡幫主好,我是木青兒。”之後便再無言語。

  葉玄知道,不能再讓木青兒跟胡亢這麽聊下去了。他走到木青兒身邊,拱手道:“在下枯榮城主葉玄,拜見胡幫主,拜見諸位英俠。”

  “葉城主,久仰。”胡亢衝葉玄抱了抱拳,目光便又轉向木青兒。“先生此番駕臨南地,戲諸神、開古墓、屠焦甘、敗夕霞,這般風采,場間諸位英豪無不心馳神往。是以相邀胡某,一同前來拜會。”

  “嗯。”於木青兒看來,眼前這男人還是沒講清楚他要幹嘛,於是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請他繼續說下去。

  葉玄未及接話,胡亢已心頭火起,語聲漸轉冷厲:“我等此番來,為兩件事。第一,焦懷夫婦,需有個說法。第二,夕霞之事,當有個了結。”

  葉玄握刀的左手捏得更緊。暗道:“焦懷應不是胡亢的人,是我的情報錯了,還是南地武人當真如此抱團?不對,真正的‘火引’在夕霞,而禍根是這金山,或者說,是北人自南地搬走了金山。”至於瀆神、盜墓的潑汙,只怕沒機會,也沒必要解釋。

  殘影與陸燼則從胡亢話中聽出了更深的意思:焦懷夫婦,有個“說法”就行,真正要“了結”的,是夕霞之事。如此明顯的暗示,他們以為葉玄必定聽懂了,可惜葉玄沒有。他的心智,已被恐懼蝕了大半。

  木青兒薄唇微動,葉玄急忙搶過話頭。他很怕木青兒直接問胡亢“你要怎地?”

  “焦懷夫婦,攜一眾騎兵、箭手伏於谷口,威逼、勒索於我。我等為求自保,迫於無奈才與之相抗。至於夕霞之事,我與仇師姐的誤會早已解了,比武切磋,純是仇師姐雅興,雙方也未多傷損,胡幫主所說‘了結’,不知所謂何來呢?”

  於焦、甘二人之事,葉玄自覺已是當眾撒了彌天大謊,站在背後的殘影、陸燼卻隻皺眉搖頭。其實葉玄只要一口咬定,是焦懷夫婦率眾偷襲、撲殺,而後反被己方所戮,這便行了。胡亢此番明顯並不針對此事,他只需補上一句“不能僅聽一面之詞,來日定當細細查明”,這一節便算滑過。然而葉玄的說法,分明承認了那是一場“衝突”,實在愚蠢之極。

  葉玄說話時,胡亢微微側頭瞧著他。待胡亢自己說話時,眼睛仍隻望向木青兒:“夕霞山中,以武會友,自是一番佳話。只不過,我這侄女倔強好強,輸了一陣,更添傾仰,想再與先生請教。又恐雲泥霄壤,難望先生項背。我這做伯父的,隻好替侄女出一出頭啦。”

  仇詩邁聞聽此語,當即面紅耳赤。自己分明是給眾人裹脅來的,胡亢這番說法,卻成了自己求他來找場子。仇詩邁的父親“仇靜水”在世時,與胡亢相交甚密,她雖與家中翻臉,見了胡亢,卻仍要稱一聲“伯父”。

  “胡幫主是要比武?”木青兒淡淡詢道。

  “此番切磋,仍是會友,絕無與先生為難之意。”胡亢溫言應道,卻似乎比與不比,早已憑他已一言而決,對方根本無拒絕的余地。

  木青兒側頭望向葉玄。葉玄心知,此番情境與當日在夕霞山全然不同。胡亢就是來比武的,或者說,就是代表南方武林,來找場子的。又兼身後這般陣仗,此事想躲是斷無可能了。“請教胡幫主,是怎樣比法。贏了如何,輸又如何。”葉玄恭謹詢問。

  胡亢對於葉玄總是在旁插話,心下極為不滿,卻又沒理由發作,隻得應道:“既為會友,自是點到為止。然而刀劍無眼,如不幸有所傷損,按江湖規矩,各方不得尋仇。胡某若敗,航幫自幫主以下,定牽馬墜蹬,恭送木先生渡河,這‘水龍吟’也請先生取去。另有這七隻小船,權當是耽擱木先生歸程的賠謝。”水龍吟,是胡亢的貼身兵刃。至於那七艘船,加在一起換個小城,怕隻也是不難。

  頓了片刻,胡亢繼續道:“若胡某僥幸勝得半招,也不取木先生兵刃。只不過,焦懷夫婦雖是無禮在先,或有咎由自取之嫌,可畢竟是死在了貴派手中。不妨二事並做一事,動手殺人的兩位朋友,將殺人之手留下便了。”

  胡亢早已查得明白,殺人者是“逆子-寒星”和“凌遲手-鬼蛾”,既然葉玄糊塗,沒能將此事推脫乾淨,他此時隻好替焦、甘二人要個“說法”。於胡亢看來,兩隻手換兩條性命,這已是近乎偏袒的寬仁。鬼蛾與寒星聞言相顧而視,片刻,鬼蛾怒目瞪向胡亢,寒星仍是一臉冷峻,隻左手微微捏緊了劍鞘。

  “枯榮城主就在場間,你竟要挑戰城主的女人。匹夫胡亢,要臉不要!”腦中閃過鬼蛾、寒星兩隻肉掌齊腕而斷,血淋淋的五指伴著地上泥土抽搐的畫面,葉玄的機巧狡獪,終於被恐懼的利爪撕破!

  漫漫歸途淤積在心中的氣悶、窩囊、委屈、怨毒,更順著心防的缺口噴薄而出。“我他媽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帶著兩千匹臊臭駱駝多行六百裡路,為得什麽?傻子都能瞧出是在躲你!為顧你顏面,我自己已不要臉了,你卻追我到此,苦苦相逼。若隻訛錢那也罷了,還要殘我小蛾、寒星!去你媽的,真當我葉玄怕你不成!”葉玄心中嘶吼,目中怒火直欲燒穿胡亢的眼瞳。

  胡亢終於開始正眼看向葉玄,一時驚愕,竟來不及生氣。片刻後放聲冷笑:“哈哈哈哈……你?”

  “不敢嗎?”葉玄的嗓音,低沉嘶啞。

  胡亢的怒意這才緩緩湧出,心中暗道:“以身份論,枯榮城主求戰航幫幫主,倒也無甚不妥。可天下皆知你是個躲在師姐裙下的紈絝,跟我過手,當真是不知死了。”

  “你想怎個比法?”胡亢睨視著葉玄,毫不掩藏心中鄙夷。

  “分勝負,決生死!”

  胡亢聞言,腦中嗡地一響。他當然不怕葉玄,只是這一步,將得他好生為難。“要真把他宰了,枯榮城的血仇就此結下,可再也解不開了。這木青兒若真是個‘蝗’,就算今日懾於眾寡,不敢生事,女人死了姘頭,難保日後不來尋仇。找我尋仇也就罷了,若這番邦女子不守中原規矩,去屠我宗族妻妾、殺我門徒部從,那又如何是好?偏生葉玄這面首當眾叫囂出如此決絕之語,若不殺他,我這幫主的臉面往哪裡擱去?為今之勢,惟有先震斷他腿骨,待他在地上打滾慘嚎時,我再居高臨下,大發慈悲,方可兩全。”胡亢心中暗付。

  場間諸人聽得葉玄此語,無不驚駭莫名。鬼蛾朱唇輕顫,雙目濕紅。就連寒星也微微動容。木青兒眼望葉玄,輕輕搖頭,葉玄卻不看她,隻死死盯著胡亢。

  “好,就依你言。分勝負,絕生死!”胡亢說罷,轉身望向六名航幫部從“今日,我胡亢或死於枯榮城主之手,有敢尋仇者,如掘我墓,如鞭我屍!”

  熊清四、柳成蔭、余媚兒、孟黃平、江童彥、鬱滿。五男一女,齊齊單膝跪地:“尊幫主命!”這六人中,有胡亢的門徒、有胡亢的情人,也有曾與他結義的兄弟,此間肅穆場合,皆以幫眾之姿俯首。

  胡亢回身望向葉玄,目意甚明。葉玄冷笑一聲,也學著胡亢的樣子轉身訓道:“今日,我葉玄或死於胡亢之手,有敢尋仇者,如掘我墓,如鞭我屍!”殘影當即跪地:“尊少主命!”

  鬼蛾、寒星、孤雁,遲疑片刻,也學著殘影模樣,半跪領命。寒星、孤雁,語聲清冷,鬼蛾眼中掛淚,喃喃低語,沒人知她說的什麽。“石六八”領著眾兵士佇立陣中,不跪不應。替城主復仇之事,輪不到他,也用不上他。

  木青兒站在葉玄身側,不動不語。

  “師姐,方才所命,你莫能外。我今日若死,一切都聽小影的,明白嗎?”葉玄看著木青兒的眼睛,柔聲說道,語中竟含訣別之意。

  木青兒與葉玄對望,仍隻輕輕搖頭。這一次,胡亢終於從那淡灰眼眸中捕捉到一絲情緒。

  “跪下,重複。”淺淺四字,音色隻比先前更加柔暖,卻無半分回轉的余地。

  靜默良久,木青兒俯身跪地:“你若死,我一切聽小影的。”語聲顫栗,語調決絕。

  胡亢站在對面,越瞧越不對勁。這二人演的是哪一出戲?這葉玄,究竟想幹什麽?

  “退吧。”葉玄淡淡道,聽來卻像在說晚安。

  木青兒起身,緩緩向後撤步,目光一刻不離盯著胡亢,右手緊握玄竹,左手粘出鐵蓮子,似是隨時準備暴起傷人。一個淡藍衣衫的女子走到木青兒身邊,右手輕握她左臂,低聲說了些什麽,她這才再退,與那女子一起回到陣中,左手暗器仍緊握不放。胡亢瞧著木青兒這般惶急焦躁的模樣,心下反而安了。方才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隨即消散。

  胡亢右手輕抬微張,刹那便有人將一根通體幽黑的“鐵鞭”遞入手中,正是胡亢的兵刃“水龍吟”。鐵鞭並非軟鞭,也是玄鐵所鑄的,與木青兒的玄竹“墨節”同屬一類。只是與玄竹相較,這鐵鞭更為短粗,鞭身骨節突觸也不似玄竹順滑。

  無需胡亢多言,接過鐵鞭後,身後眾人便自覺退至十丈開外。只見胡亢雙腳微開,鐵鞭斜斜指地,左手虛握背於身後,傲立場間,顧盼睥睨。“葉城主,這便請了。讓你三招可夠?”

  “好!”

  胡亢、葉玄,相隔七步有余,“好”字方入耳中,一抹灰白直削脖頸。胡亢托大,神未全凝,心中正在盤算震斷葉玄腿骨後,還要不要那兩隻手的事。眨眼間竟未看清對面那柄柳葉刀是何時脫鞘,又是如何脫鞘!

  葉玄斬得快,胡亢撤步更快,頜下墨色長須卻沒能跟上主人疾風般的身法,伴著那抹灰白,四散紛飛。胡亢大驚,瞪目之下,那原較常人更小更亮的兩枚豆瞳,如白晝的黑星般射出異芒。此刻他顧不得美髯在風中凌亂的狼狽,更顧不得斷人手掌的裁決,疾退間右手鐵鞭本能地點向身前,封堵撲面而來的魅影。

  隨手一點,便是雷霆萬鈞!葉玄一斬不中,當即借著前撲之勢挺身再進,卻被當胸點到的鐵鞭迫得難以近身,隻得微一擰腰,向右前方滑去,手中灰白輕刀劃了個半圓,自下而上斜撩對方擎著鐵鞭的右腕。

  胡亢右臂微縮,“鐺”一聲悶響過後,雪髒靜默,鐵鞭龍吟。木青兒的玄竹,從來不會發出這種響動,也不知胡亢的鐵鞭,是煉製時於玄鐵中添了什麽古怪輔材,還是這鞭體本身有什麽肉眼難辨的奇異構造。

  刀、鞭相撞的一霎,葉玄立時感到手中輕刀被一股黏膩的勁力朝著胡亢身子右後方引去。胡亢極巧妙地借著鞭身突觸,順著那一刀上撩之力,腰身右擰,鐵鞭提抹,將敵人手中兵刃引向自己心中所指的方位。

  粘引之力,一觸即消。下一瞬,胡亢的鐵鞭順著提抹之勢,在空中劃了大半個圓圈,攜著山呼海嘯般的勁力,自下而上,剛猛無倫地朝著葉玄兩腿之間掄去!

  此時葉玄手中輕刀,受方才牽引之力,正懸於胡亢右頸之畔,正是葉玄第一刀偷襲未果的右頸。此時只要橫刀一抹,雙方便是個同歸於盡。然而胡亢有絕對的把握,對方不會這麽做!

  胡亢那一掄,已使上十成勁力,想要回轉,斷無可能。葉玄的輕刀,卻可橫抹,也可回撤。既如此,那他就絕不會橫抹。就算他真的想死,電光火石之間,也沒有一個男人,能不去護那個地方!

  一切全如胡亢預料,葉玄撤刀、沉肩、屈膝,左手握住緊攥刀柄的右手,灰白輕刀橫封於雙腿之間,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猶豫,未及半分思索。

  “鐺!!!”一聲驚雷般的爆響,巨震之下,葉玄身子騰空而起。

  “無恥!”就在葉玄被震飛之前半瞬,一聲尖利、刻薄的咒罵,帶著來自暗域深淵的輕蔑,如蚊蠅般鑽入胡亢耳中。他猛然驚覺,自己當著群雄、弟子、兄弟、姘頭甚至北人的面,信誓旦旦說“讓你三招”。然而一抹灰白閃過,剛說過的話,竟比剛放出的屁消散更加迅捷,散得連一絲余味也無。

  曇花朝露間,二人已拆過三招,胡亢竟是一招未讓!所謂讓招,是指任憑對方刀劍拳腳朝自己招呼,讓招者可以閃避,可以格擋,不能反擊。對方出了第二招,一招才算讓完;對方出了第四招,三招才算讓完。葉玄橫刀削頸,胡亢讓身撤步,伸手就點人胸口,對方後招受迫而變,是以算得一招未讓。

  胡亢心神一亂,掄鞭的氣力便減了半分,以至葉玄被震飛的速度,也慢了半分。就這半分,留了纖毫之機。

  巨震之下,葉玄身子騰空而起,氣血翻湧,兩臂酥麻。葉玄早已習慣了控制酥軟酸麻的手臂,畢竟自小與他對練的人,叫木青兒。身子乍一凌空,葉玄腰身便向左微擰,右手順勢抖出一個刀花,於飄出戰圈前的最後一霎,在胡亢右手腕脈點出一道寸許長的血口。

  他抖的是刀,使的卻是劍招中的“點”字訣。更玄妙處在於,即便胡亢勁緩半分,其力仍可崩山,葉玄身子被震起的速度極快,此時無論用刀還是用劍,都很難點到對方手腕。恰是在刀花抖出的同時,葉玄借著慣勁將刀身翻轉,刀背朝下,逆刃點出。柳葉刀末端的月牙處,剛好形成一道彎鉤,淺淺豁進了胡亢的右腕。

  腕上一涼,心下頓寒。胡亢凝神對敵,再不敢惦記讓招之事。葉玄落地一瞬,借著雙膝微曲之勢,當即撲身而上,半刻也不肯在原地停留。一招得勢,步步進逼!

  這一次竟舍了陰魅飄忽的“嵐步”身法,大開大闔,生劈生拿,硬接硬架。右臂震酥,撤步回轉,刀交左手,欺身又上。一柄輕刀,居然使上了玄竹、鐵鞭的“掄”字訣。一下下刀、鞭碰撞的巨響間,龍吟之聲,經久不絕。胡亢心中更增驚異,這輕薄細長的柳葉刀,與自己鐵鞭硬碰十余下,竟自不斷不損!便是玄鐵所鑄,也該蜷曲凹陷才對。

  又一聲轟響,鮮血飛濺到臉上,才終於將左手也開始戰栗的葉玄迫退。伴著淌入口唇的腥烈與溫熱,葉玄將刀遞回右手,面上浮出一抹淺笑。胡亢腕脈上的小小血口,此刻已裂開一道深縫,再也合不攏了。

  腕脈初被劃破的一瞬,胡亢想將鐵鞭交到左手,但終沒下得這個決心。他怕左手持鞭,擋不住葉玄的快刀。

  葉玄刀交左手的一霎,胡亢又想將鐵鞭交到左手,但那時創口已擴,敗勢已成,他想趁葉玄左手持刀時,將其速殺。怎奈葉玄左手刀技,並不拙略太多。

  胡亢傷後兩番思量,全都無錯。隻錯在不該喊出“讓你三招”;錯在不該見到那一抹灰白後,仍顧及顏面;錯在不該給對手…任何機會。

  “夠了,停手吧!”葉玄用一記輕盈的斬擊,拒絕了余媚兒的呼懇。

  正如胡亢所擔心的那樣,他的左手鞭,的確擋不住葉玄右手快刀。更何況,他的生命正從右腕緩緩流失。片晌之後,胡亢右腿、左臂,又添兩條血口,鐵鞭的龍吟之聲卻再沒響起。葉玄身法複歸陰魅,灰白輕刀也不肯再與鐵鞭相碰。

  胡亢出手愈來愈慢,周身血痕愈來愈多,圍觀的一十九位宗主、掌門,卻無一人出頭叫停。一來,余媚兒已經試過,葉玄明擺不肯罷休;二來,“分勝負,絕生死”言猶在耳,強行終了此局不僅得罪葉玄,更是打胡幫主的臉;三來,除非諸人一同出手,否則誰先動,誰就得單獨面對木青兒。戰圈近旁的一灘汙血,一地碎白,赫然警醒著場間每一個人。

  胡亢身上出現第三條刀口時,他年輕時結拜的義弟,如今坐航幫第二把交椅的“熊清四”,終於忍耐不住,拎刀自陣中走出,迫近胡亢與葉玄的戰圈,銀背環刀一挺,指著葉玄暴喝道:“住手!”

  幾乎同時間,一枚攜著罡風、伴著轟吟的鐵蓮子驟然破空,直襲向熊清四右頰。熊清四聞聲辨勢,擰身撤刀橫封頭臉。一聲炸雷般的暴響,刀身擋住了鐵蓮子,卻在這一崩之下,壓向主人面門。鋼肉碰撞的“噗嗤”聲,被金鐵交擊的余音壓住,絲毫傳不進眾人耳中,場面卻瞧得分明。

  環刀脫手,熊清四仰臥於地,鼻嘴凹陷。滿口白牙,小半破碎成渣,就著血水吞入肚中,余下較大顆的,在他被血水、牙渣嗆得翻過身子伏地大咳時,伴著粘稠緋漿噴灑於地。

  “孟黃平”和“鬱滿”欲上前將副幫主拖走,還未掠到近前,卻見熊清四身側半尺土泥飛濺,又一枚鐵蓮襲到。木青兒用這樣的方式發出警告,誰也不許靠近少主!無論殺人,還是救人。

  為保副幫主性命,也為免重蹈覆轍,孟黃平退。鬱滿遲疑片刻,也撤回陣中。最終還是熊清四心智漸複,自己於天旋地轉之中,艱難地爬離了戰圈甚遠,方被余人架回。

  “一起上!救人呀!”余媚兒朝著眾人揮手呼喝,自己卻不先動。胡亢眼前已開始發虛,似一頭千瘡百孔,困獸猶鬥的黑豹,拚著最後的力氣隻攻不守,欲與對方換命。鐵鞭自上而下,砸向葉玄頂門,全然不顧胸腹空虛。黑影一蕩,灰芒一閃,擎著鐵鞭的左手跌落於地。緊接著,一道最深最長的血口,將胡亢身軀攔腰一分為二。

  白雲之下,掠過一群白雁,黑星般的豆瞳,目芒渙散。胡亢望著最後的光景,用半條身子殘存的最後氣力,喚出了此生最後一句慨歎:“坑我……”

  直到白雲、白雁化作一團漆黑;直到連黑,也失去了顏色。胡亢至死沒有恨過葉玄,也沒有恨過木青兒。他隻覺得,是那群人坑了他。

  千駝千騎於“汐雲城”郊匯聚之初,胡亢便查清了來人是誰,甚至隱約猜出了所為何事,他不想理。見駝隊繞行夕霞,退避三舍,他還暗讚木青兒懂事。

  可是漸漸的,漸漸的,駝隊距天河越來越近,胡亢府中訪客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夕霞一役過後,本就門庭若市的航幫總舵,更加絡繹不絕。再後來,居然連劍盟的楚天窮也到了。

  一甘人等,平日聽他話的,不聽他話的,儼然將他捧成了天河以南的武林盟主,儼然將這點撈錢的屁事,說成了南北之爭。他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三分是貪,三分是妒,另有四分,是他娘的安逸日子過久了,想瞧熱鬧!

  他不想去。那木青兒一來一回,沒有招惹自己,人家所選的路線,分明已存著敬畏。他雖不知木青兒生辰,卻清楚自己年歲,多半能算得長輩。一臉髯須去跟個小娘約戰,成什麽話。萬一那木青兒真是個“蝗”,萬一萬一,半招不慎輸了給她,一世英名,豈不盡毀?

  可是,可是,當他終於從某些人眼中捕捉到一絲嘲諷、一絲失望、一絲體諒……他應了。七艘航幫巨船,破風乘浪自“沛港”開至“寧港”,船的主人,卻再也沒有回來。至少,沒能完整地回來。

  葉玄站在身側,聽見胡亢說的什麽,卻不知他在說什麽。蹲下身子,拔開斷手五指,取出鐵鞭。葉玄沒敢去合胡亢圓睜的雙目,起身時,木青兒五人已盡數掠入場間,圍攏在他身後。胡亢死,熊清四殘,航幫余下五人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由誰上前說話。

  葉玄回身將“水龍吟”交到殘影手中,又接過鬼蛾自地上撿回的刀鞘,不擦刀上血跡,也略去“納刀”這個武人收刀前慣常的做作,直接輕緩地將“雪髒”插入鞘中。

  此情此景,拭血、納刀,皆有挑釁示威之意味,他不想再生事端。只是這樣一來,內裡沁了血汙的刀鞘,恐怕過不多久便會發臭。“雪髒”,“血髒”。想到此處,葉玄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玩味地淺笑,又急忙收斂,這時刻萬不該胡思亂想,更不該笑!

  “煩請‘夕霞仙子’上前說話。”葉玄見面對無人出頭,開始主動收拾殘局。

  仇詩邁望著胡亢屍身,正自駭然,忽聞得自己姓名,更是一驚,暗道:“難不成,這便輪到我了?”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走入場間。葉玄在仇詩邁走近時,也領著身後五人向右行出十余步,避開了胡亢屍身。

  “仇師姐,我不知場間尚有哪位是胡幫主親眷。葉玄得以僥幸,不敢受胡幫主所贈兵刃,師姐既是胡幫主的侄女,這鐵鞭,就請你保管罷。”葉玄語罷拱手,殘影雙手托著“水龍吟”,行至仇詩邁身前,肅然躬身。

  葉玄當然知道仇詩邁不是胡亢的親侄女,只是借口將她拉入局中。總歸要有一人代表群豪與己方說話。如果可以選,他選仇詩邁,畢竟二人曾搭過戲,他知夕霞仙子不是會將事情做絕之人。

  仇詩邁還道葉玄惱她反覆,這便要與她為難。聽得此番說話,心下松了少許,當即將自己配劍擲在地上,對著殘影手中鐵鞭深深一揖,隨即雙手捧過。轉身對著仍能站立的航幫五人說道:“胡伯父遺物,理應由師兄、師姐保管。”說罷上前三步,複又捧鞭躬身。鐵鞭之重,若是身無內勁之人以這般姿勢捧著,非向前栽跌不可。

  航幫五人悲憤之余,又不得不立即面對這為難以極之事:鐵鞭,由誰去接呢?五人相顧而視,良久未動。航幫、群豪,皆與葉玄幾人相對而立,仇詩邁朝著對面躬身,直引得葉玄、鬼蛾想入非非。

  仇詩邁何等修為,又是何等閱歷,便不回身也能察覺,此刻正有無比灼熱的目光射向自己臀部。她初一躬身便覺這場面不妥,心下頓生羞怯,見航幫五人良久不動,羞怯漸轉羞憤。“胡伯父遺物,理應由師兄、師姐保管!”仇詩邁重複先前言語,謙恭遣詞中,已夾怨懟之意。

  終是女人懂得體恤女人,只聽余媚兒歉聲應道:“多謝仇師姐,媚兒先替幾位師兄代領。”

  柳成蔭、孟黃平、江童彥、鬱滿四人中,就隻柳成蔭較余媚兒年歲更大,入幫更早,余媚兒說替“幾位師兄”代領,其意內涵有三:我雖與幫主有情,卻未過門,不敢以長輩自居,此其一;我雖接了鐵鞭,但無心覬覦幫主之位,此其二;幫主應由誰繼任,我心中無數,此其三。

  余媚兒八面玲瓏,熊清四忠心赤膽。航幫得有今日地位,除卻胡亢本人商、武兼通,恩威並舉外,此二人於航幫、沛城之內政外交、冷暖聚散,亦有不可小覷的作用。如今熊清四已殘,更不知神智損了沒有;余媚兒無心出頭,也無心輔佐旁人。航幫數百年積澱,眼看便要如那丐幫一般,分崩離析……

  葉玄殺了胡亢,懼意已消,心智漸複,一句話便聽出余媚兒這人心思深邃,全不是甘恬那般悍婦可比。她既接了鞭,不管之後如何,當下“航幫”便是由她主事說話。如此一來,眼前一絳一紫兩位美婦,便是今日定紛止爭,結了殘局之人。

  “余師姐、仇師姐,先前胡幫主金諾,我方若得僥幸,南地諸事便一筆勾消。此刻……我若再多虛偽客套,恐惹諸公厭憎。二位師姐,可允我等渡河北歸?”葉玄謙恭地詢問道。若不是急於逃遁,他倒想多與眼前這二人聊幾句閑話。

  “幫主遺令,航幫弟子莫敢不從。余媚兒代幫中眾兄弟,恭送先生渡河。”余媚兒暗運內勁,將柔美甜膩的聲音頌入場間眾人耳中。此時航幫余下四名首腦正在撿斂胡亢屍身,聞言不應不答,算是默許了。

  仇詩邁這邊,卻皺眉低語道:“邁人微言輕,不敢代眾位前輩、掌門做主,這便回去請示。”說罷朝葉玄一禮,轉身欲走。

  “仇師姐,可允我等渡河北歸?”葉玄再次輕聲問詢,語帶哀懇,卻夾相脅之意。他設計將仇詩邁自一乾豪強中單獨拎出,就是為了讓她做主,哪會管她能不能做主!葉玄斷定,只要當眾得她一諾,今日便再無群氓合縱之虞。

  如今胡亢已殺,強敵去,血仇結。葉玄對仇詩邁,也不似先前那般忌憚。雖過後仍盼與她諂媚結交,但此刻,能順利渡河比什麽都緊要。

  不等仇詩邁應聲,殘影伸指輕刺木青兒左腿,口唇幾乎未動,以極細微的聲息低語道:“重複。”

  “仇師姐,可允我等渡河北歸?”木青兒照做,語音淡漠。

  忽見葉玄翻臉,仇詩邁驚惶羞怒,左右為難。余媚兒敢替航幫做主,她卻不敢替那一十八位掌門做主。木青兒清冷一言,終於壓倒了恐懼的天平。

  在仇詩邁看來,葉玄的行為是可預見的,雖然她完全沒有預見到葉玄的行為,但直至此刻她仍然認為,葉玄的行為是可預見的。而這灰眼珠的賤人若被激怒,卻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更可怕的是,仇詩邁根本瞧不出她究竟怒是不怒。

  “胡伯父遺令,邁不敢不從。先生這便請吧。”仇詩邁朗聲言道,卻又巧妙地將聲音控制在身後群豪僅可勉強分辨的程度。

  “多謝余師姐、仇師姐體恤。多謝諸位英俠容肯。 今日天時不吉,就不與諸公一一相敘了。枯榮城葉玄、木青兒,這裡一並拜過!”語罷抱拳環顧,躬身下拜。木青兒聽得話中捎了自己,也上前一步,跟著拜過。

  航幫幾人除余媚兒外,皆隻恨恨拱手,並不躬身。仇詩邁就站在木、葉二人近前,不好失儀。群豪一十八人,還禮深淺不一。更有一人側身相避,不受二人之禮,正是“落葉門”門主“言禾”。殘影於胡亢為木青兒引見時,便將諸人面孔一一牢記,此時正嘗試將各人行止鐫刻腦中。

  “叩請二位師姐引諸公上船離港,葉玄銘感厚恩,來日任憑召遣!”葉玄躬身以謝群豪,口中卻與近旁余、仇二人低聲私語。仇詩邁見葉玄頃刻之間威逼、求肯,變臉如此之快,心下有氣,又覺好笑,終是淺淺應了聲“嗯。”

  余媚兒眼見胡亢橫死,知航幫不日必內爭外攘,心下已生退隱之意。原就打算盡快將幫主屍身與存余殘黨帶離這是非之地,此時卻不肯賣葉玄這個順水人情,禮罷轉身而去。

  “耿四一”在貨船之上等得焦急,卻不敢領人登岸。葉玄出城前給他的命令,就只是“雇船、押船”。淤積港外的百余船隻相隔甚遠,並不知港岸究竟發生了什麽,直至見到航幫七艘巨船先後駛離港口,或沿河而上,或順流而下,這才終於迫不及待地入港,散人卸貨。

  枯榮城所雇船隻雖有兵甲、箭手相護,也未敢硬佔全部渡廊。直花了小半日,駱隊、輕騎才全數登上貨船。木葉家族六人,齊於港岸壓陣,最後一刻方才登船,所幸未再惹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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