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這些魔怪卻因為身體的限制，所以不管體表的黑色魔氣多麽濃鬱，也無法改變本體。

　簡單來說就是無法真正“入魔”，有很多限制，而無法自由地在虛實中轉換。

　所以， 這才是這個世界雖然充斥著魔，人類，不，應該說…半怪獸化的人類才能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存?！

　可，可那些人…他們身上被無數怪形佔據，那他們還是……人嗎?

　……程子英搖著頭， 本能地往後面退， 口中喃喃:“不， 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幻覺，沒錯，這一定是幻覺！”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體再次變成了一個浴火的烈焰巨人。

　紅亮亮的身體表面出現一道道裂痕，從裡面滲出黑色的火焰。

　漸漸地，黑色裂痕逐漸增多，很快遍布整個身體，從縫隙中滲出的黑炎與原本的紅色火焰打破原本的平衡，瞬間，黑炎將身體包裹了起來。

　程子英此刻還渾然不覺，他已經變成一個魔焰巨人，在逐漸坍塌的山峰之間狂亂嘶吼揮舞。

　曾經拚盡所有一切去守護的東西，竟然是這些玩意兒…人?妖?魔……不， 他們什麽都不是， 而是徹頭徹尾的怪物啊。

　哈哈，虧得他為了他們不惜和師父作對和同門相殘…

　對了，那個怨獸， 他阻止他把那個女人帶進村子，他還說這村裡的人不是人…對了，他又是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要如此顛倒乾坤，為什麽欺他如此！

　“來吧，孩子，這才是這個世界的本真，才是真正的天道……”

　一道聲音從九天傳來，震懾靈魂。

　厚重的魔雲中透射出一道金光，將他罩了進去……

　“不，子英，不要——”

　程子英感覺到從身體傳來歸屬感，意識深處就像是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去吧，那裡才是你真正應該信仰和追隨的天道，其他一切皆虛妄。

　然而，在身體就快完全沒入那魔雲時，一聲縹緲的聲音仿佛從某個角落悠悠傳來， 仿佛隨時都可能被那金光給淹沒。

　事實是那微弱的聲音非但沒有被淹沒，反而穿透一切， 進入到他靈魂深處，而後，讓他已然被反轉的現實極大的破碎的信仰竟在這一聲聲悠長的呼喊中產生了某種共鳴。

　於是，在潛意識中，又一個聲音說:“不要過回，回來，回來——”

　回來?回哪裡?

　對了，我是從哪裡來的?我為什麽在這裡?我……

　伴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疑惑從迷惘中蘇醒，然後，他仿佛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這一刻終於可以自由活動了一樣，然後穿越層層時空隧道。

　他看到了那個妖魔暴動村子，看到身邊分不清是人是魔的東西亂舞……他們披著人的皮或者獸的皮，而有的則是美好的靈魂被困在怪形的皮中。

　他看到了在自己身邊經過的那些披著人皮的魔，他們是打算吃了他的，但是他們在他身體裡做了什麽，然後離開。

　一個渾身傷痕的法師來到他身邊，眼中滿是慈愛…好熟悉好親切的感覺…

　歸宿，對了，這才是心靈歸宿的感覺。

　程子英順著這個方向飛去，然後，面前出現一個小小亮點，亮點逐漸擴大擴大，然後整個視界豁然開朗。

　師父——

　在他視線中，一個單薄的身影頑強抵抗天空的魔雲，裡面的魔物在魔雲的融合下組成一個佔據大半天空的魔怪，朝著那如同塵埃的身體一次次轟擊下去。

　白色袍服被震裂的傷口的鮮血染紅也沒能被魔氣侵染半分，如同一顆小小的紅色星火從天際劃過……

　師父——

　一聲帶著破音的淒厲呼喊穿透迷蒙的天地傳入耳中，靈上法師燃燒盡自己最後一絲生命，發現自己在這厚積薄發的強大力量面前，仍舊顯得那麽渺小。

　為什麽，這個世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祖師為了維持這個世界最後道，不惜將自己融入成為其中規則力量的一部分，盡可能維持世界的平衡，不讓魔族得手。

　沒想到，魔已經滲透進了所有“生靈”的靈魂了啊。

　難道，生靈的本性就真的這麽不堪一擊嗎?

　真的在魔性面前無法堅守自己對功德天道吧本初的信仰嗎?

　是誰在叫我師父?

　這一刻能聽到這聲師父還真是親切又安慰呢，只是，這裡太危險了……

　他以半步踏進仙靈之境的修為都抵擋不住這魔族大軍分毫，他們來了豈不是送人頭?

　雖然很欣慰他的弟子還能堅守自己的本初信仰，但…他此刻只希望他們能安好，這個世界……就這樣了吧……

　一個渾身冒著烈焰的人突破天空中那凝聚一體的龐大魔物身體，朝他飛掠而來。

　近了，更近了，他的身體從一開始黑炎滾滾，然後逐漸被從內部冒出紅色火焰所取代。

　當巨人來到近前，一股綿柔的力將他殘破的身體輕輕托起時，他終於認出了，“子英——”

　“師父——”

　程子英看到師父這個樣子，心中的無限的懊悔，猶如刀絞一般的痛。

　“師父…我……”他想說對不起，想說他辜負了師父的養育和信任，想說……

　然而才剛開口便凝噎無法出聲。

　靈上法師努力想抬起手，幫對方揩去臉上滑落的淚滴…無法被自己烈焰蒸騰的眼淚。

　他感覺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從一片廢墟瘡痍中抱起他一樣，他娃娃地大哭，嬌嫩的小臉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然後他輕柔地幫他揩去。

　“不哭——乖——”

　徹底耗盡生命的殘破身體終究沒能幫他揩掉那滴眼淚。

　“師父，師父——”

　程子英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他把自己大大的腦袋湊到師父面前，然後托起對方被震碎的軟綿綿的手，覆上自己的臉頰…

　他的眼淚，只有師父能幫他揩掉。

　…………

　枔靖從那聖地出來時，便看到這個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原來，它之所以還能維持她一開始看到的那種平靜，根源就在這個聖地。

　因為他們一直沒能找到打破這個平衡的關鍵，但他們已經用自己的力量將一切顛覆。

　所以，當暖曦通過程子英進入這個村子，利用一些手段進入聖地時，就相當於將突破平衡的關鍵告訴這個世界所有“人”。

　誰能得到這個，誰就能真正意義上主宰這個世界！

　比如，像枔靖現在這樣。

　只是，有些事情她覺得還是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看到那種隨便輕信一個外人而連累身邊至親人死了後又幡然醒悟的人，枔靖打心底就沒啥好感。

　所以，她一出來就看到這師徒兩人最後生離死別的樣子，果斷將靈上法師最後即將消散的一絲絲兒殘魂給送入輪回通道中。

　她的裡世界還很空虛，很需要這種意志堅定且強大的靈魂。即便只剩一溜溜殘魂，若是以後有機緣的話也是不錯的。

　呵，還想讓師父再幫你擦眼淚?下輩子吧！

　夭夭對枔靖如此帶著些孩子氣的做法並不覺得與高大上的土地神形象有什麽不妥，但是巫靈卻知道這其中厲害，忍不住說道:“老枔，這個人呢?你”

　此刻，即便是她也明顯看得出這個程子英身上那股無比精純且強大的靈魂。

　這簡直就是功德天道最堅實的力量之源，換句話說，救下他，就相當於救了這半個世界。

　這大概也是為什麽在很多世界裡，即便是那些超級大能或者神明，都對最後突破的回頭是岸的人抱著極大的包容的原因。

　或許也有很多人跟老枔一樣並不喜歡這種馬後炮似的靈魂回歸，但，為什麽要跟功德過不去啊?

　枔靖下巴微微揚了揚，以前只是凡人的時候，看到那些等親人朋友都死光光才抱著屍體痛哭流涕才懊悔不跌才猛然醒悟突破的…當時就恨不得鑽進屏幕裡呼幾巴掌。

　然而事實是，在那樣關鍵時刻要麽他自己力挽狂瀾，要麽就會出現更厲害的人因為被他的真誠悔悟而感動然後出手幫他擺平……

　現在成神了，她終於有機會看到這些被鞠眷寵的“回頭浪子”，是如何被他自己做的孽反噬的！

　如果不是他違背一開始的契約執意帶暖曦進入村子，如果不是他跟自己同門反目，如果不是他……

　沒道理他引起這所有一系列禍事後，就因為哭了兩聲，說自己後悔了，自己終於棄暗投明了，然後就可以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憑什麽。

　枔靖看了巫靈一眼，她知道對方意思。從大局觀出發，的確為了這麽一個小小因素而放棄高達幾個晶的功德。

　但，既然是神了，當然應該有自己的喜好，不然的話一切以規則來，幹嘛要培養不同的靈魂一步步成為至高的神?

　“不能看到這樣的人受到點懲罰，我心裡難以通達！”

　巫靈定定看著枔靖，然後…她入定了。

　通達。

　沒錯，為什麽一定要按照那些人的要求:你既然是什麽什麽了，所以就應該放棄自己的喜好哀樂，你就應該如何如何?

　我就是我，我不走自己的路難道去走別人給自己畫的路麽?！

　枔靖還想說點什麽的，可是看著巫靈白玉一般的骷髏身體站在那裡就…就沒了反應。

　張了張嘴，她仔細想了想，她剛才說什麽了?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容易頓悟?她什麽時候也來一個?

　揮手給巫靈周圍設下結界，隔絕所有一切的打擾。

　而拐杖空間外面，世界因為這場鋪天蓋地戰爭已經徹底陷入混沌中，地表以上一兩百米都是無數塵土植物和說不出名字的動物部件充斥著。

　而其中，無數披著怪獸皮囊的“靈”，還是套著人皮的“魔”，此刻都徹底放開了打。

　枔靖通過自己在聖地裡拿到的靈珠，就是固化在上面的這個世界的“星球儀”。

　枔靖將“星球儀”轉移到自己的地圖中，於是自己真正掌控的世界又多了一個。

　然後把輪回通道設置好，讓他們慢慢打——沒有什麽能讓被壓抑著的信仰徹底爆發，然後通過自己鮮血和生命掙來來的世界更能讓他們懂得去珍惜。

　星球儀上面被一層白霧彌漫，混亂，但是充斥著混沌的力量。

　剝離了星球儀的靈珠裡散發出讓她很是熟悉的氣息，被一道力量封印著，她打算等這裡事情處理完再去慢慢解決。

　枔靖將視線投向混戰中的某個角落，棄明投暗後又棄暗投明的程子英爆發了，他的修為再次提升了幾個等級，幾乎達到了高級靈仙的程度！

　他怒吼著，奮不顧身地衝向那組合巨型魔怪…

　電視裡那種奇跡並沒有出現——他自爆，乾掉巨型魔怪大半個身體，而自己也煙消雲散。

　枔靖看著這一切，心裡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好一會兒，小辛有些弱弱地說道:“…那個…老枔，其實…天道是很歡迎生靈能棄惡從善，這樣可以從其他的道統裡爭取更多的力量回歸。我覺得以後沒必要跟這些…”

　枔靖頓了下，有一刹那，她也有些恍惚，她是飄了還是…在無數與其他道統爭鬥中潛移默化地魔化了?所以變得如此殘忍冷血並且違背天道?

　剛剛是巫靈的勸告，這次是小辛，他們是一個利益集團，所以他們肯定是為了她好。

　枔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這涉及到自己意識成長和自我在這個大宇宙中的定位，絕不能有絲毫馬虎。

　在程子英事情上，她自認她並沒有去設計陷害他……她只是沒有幫他而已。作為一個神明，如果她連自己想幫誰以及不想幫誰的決定權都沒有，那就不要當神了，去生命世界裡當一個職業人員，便是別人覺得你應該做什麽就是什麽。

　所以，她沒有絲毫的歉疚。

　至於天道……

　枔靖負手站在愈加廣闊的【地圖】前，她要走的是自己的路，而不是任何一個給自己強加的。

　而後，枔靖認真對小辛說道:“我的道，我自己決定。”

　因為，她現在有足夠的能力，在這廣闊寰宇中走自己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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