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庭番的人迅速控制了高跟鞋俱樂部的內部。
那些客人們詫異地看著,那些身披黑色陣羽織的番眾走過燈紅酒綠的爵士樂大廳。
連貝殼雕塑上衣著暴露的女郎都嚇得遮住了自己的胴體。
“‘美麗人生’房間在哪兒?”
珣香拄著拐杖傘,將寬大的羽織披在雙肩上,看起來比演奏爵士樂的女郎還更有幾分優雅的氣質。
“就,就在二樓,女士。”服務生膽戰心驚地回答。
“OK,謝謝。”
珣香一刻也沒有停留,徑直走上階梯。
一個喝得伶仃大醉的酒客看到她,還以為是來為客人服務的遊郭女,對她汙言相向。
珣香眉頭一蹙,她不想做過多的糾纏。
“讓開。”
“嘿,小妞挺凶哈……”
酒客不老實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胸部。
誰知,他的指尖剛準備觸到珣香的衣扣,忽然感到手腕一緊。
“什麽?”
酒客一愣,緊接著,珣香用力扭斷他的腕骨,另一隻手則以迅雷之勢反扣住他的後頸,向下施壓,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頂膝便如重錘緊隨而至,狠狠撞向他的下肋!
珣香輕拍肩膀的塵土,下手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那喝醉的酒鬼仿佛骨頭被踢斷了好幾根,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我們走。”
這一下,周圍的客人對禦庭番便更是敬而遠之。
她裹緊了羽織,跨過地上的倒霉蛋,徑直走進“美麗人生”房間。
關智賢說的那個“凶手”就在這個地方。
只是,他所說的話有幾分靠譜還有待斟酌。
打開艙門,只見裡面有一個昏迷的中年油膩男子。
“創傷組的人呢?”
“在這。”
他們會意地拿出工具箱裡的診療設備。
珣香想起關智賢提醒禦庭番檢查此人的記憶。
“準備接入記憶空間。”
“收到。”
她靜靜在一旁等待了將近一個小時。
期間也沒有休息,只是默默地站著冥想。
一直以來,弟弟的死都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發誓過,要讓那些凶手遭到報應,無論骨女也好,其他幫凶也罷,她也要與之戰鬥到底。
“報告!”創傷組的成員取下數據線和耳機,“此人的記憶遭受了嚴重損傷。”
“到底是怎麽回事?”
“楠木蒼的神經元被某些病毒數據破壞了,記憶幾乎已經完全喪失,除了……”
“除了什麽?”
創傷組的成員似乎有些猶豫,面對珣香如同冰鋒般的雙瞳,他只是吞吞吐吐他回答說:
“這個……是我們整理的記憶與感官複刻。”
一枚芯片塞到了珣香的手中。
她接入戰術目鏡的芯片槽。然而接下來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卻令她感到無比震驚,而又極度憤怒。
她不禁攥緊了拳頭。
“為什麽?”
地上那昏迷的男人終於慢慢蘇醒了過來,口齒不清地說著:
“對……對不起……原諒我,丈助。”
那一刻,珣香隻覺得自己的眼眶裡,有淚水在不停打轉。
即便堅毅如她,也會有脆弱的一面。
大家都害怕她會突然失控,做好了勸阻的準備。
“那個傻弟弟,總是傻乎乎地聽別人的話。”她說,
“即便別人背叛了他,他也從不後悔。” “喂,珣香……”
“他明明那麽善良。為什麽?”
她握緊了月讀命。
然而最後,她只是俯下身去,對著地上那不停道歉的男人說:
“你給我好好活下去,即便變成瘋子,也給我珍惜那條賤命……因為,那是我弟弟用生命換來的,雜種。”
說完,珣香裹緊了羽織,沒有做過多的停留,也沒有為悲傷準備過多的眼淚。
“喂,是宗政大人嗎……我們抓到了殺害丈助的凶手……明白了,我這就將他送到醫院去。”
她不過是忠實地履行禦庭番的職責,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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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禦庭區,七十七間堂。
——正在識別身份。
隨著AI的提示音響起,門禁上的黃色變為綠色,眼前冰冷的大門開始泛起浮動的光影。
——身份識別結果為“羽前宗政”,正在連接至“七十七間堂”。
眨眼間,羽前宗政發覺自己面前只剩下一面浮世繪圖案的紙拉門。
紙門徐徐開啟,一抹詭異的深紅斜射入不斷擴大的門縫。
映入眼簾的是一處迷宮般的巨大空間:
無數道階梯與橋梁縱橫交錯,將夜空中漂浮的七十七座古樓彼此相連。
緣著廊橋向前走去,樓閣紛紛點亮燈盞,照亮殿中一千零一尊形態各異的神佛。
如虛空夜市,在深紅中釋放點點熒光;如石窟千佛,在無間境中僻靜莊嚴。
“眉間光明,照於東方。萬八千土,皆如金色……”
紙拉門後燭光點點,隱隱回響誦經之聲。
“宗政卿,上前來。”
“遵命。”
橋梁上分立著禦門諸將官與禦庭旗本,總計八人,象征著八部天龍。
佛光猶如日輪四射向懸空的院落,宛如雲中的飄渺仙峰,七十七院組成的天井中央赫然屹立著一尊巨大的釋迦神佛。
無論來多少次,宗政都會肅然起敬。
白鶴繞峰巒,猿猱倚絕巔。
飛瀑轉凌崖,紅楓撒天塹。
靈龜伏淨沼,巋龍出溟淵。
騰雲淼四海,柔光照萬千。
寶刹靈堂,重樓殿宇,石窟佛雕,空暝浮屠,皆鑲嵌於“仙峰”之上。
橋梁的盡頭立著一道巍巍然的身影。
他或者她,看起來就像釋迦手心的一顆菩提,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走。
這位皇,便是高天原眾人共同托舉的那枚菩提,是神原的象征,關白的代言人。
可是,皇的身份,從不是任何人所能妄議的。
在那些輕浮的公卿和集團董事們眼裡,他是個弱不禁風的少年。
在那些敬仰的百姓和市儈小吏們眼中,她也是俊秀文雅的少女。
朱紅法袍似業蓮一般盛開在皇的周身,掌中折扇翩翩,烏黑的秀發被綁帶束起,直垂向腰間,像極了古時的儒雅書生。
誰能想到,他曾經作為一名出色的集團繼承者,創下過許多成功的項目,如今卻被萬民推舉成為眾人之上的皇,孤獨棲身於這微光間。
且無時無刻,不在那位大人的注視之下,不知何時便會退位。
“殿下,關於‘輝夜的恩賜’,已經有了新的收獲。”
宗政在十步之外屈膝,說著一番聽似莫名其妙的話。
“嗯。”
皇放下掌中的折扇,回身與宗政對坐。
“只是,情況尚未明了,唯一的知情者也未在控制之下。”
宗政明白,阿史那闕現在還處在紅雨科技的嚴密管控之下,即便是身為守護代的自己,也無法過多接觸。
尤其還因為,那位大人的存在。
即便是面對尊貴的皇,此刻也不得不打啞迷。
“那……你知道了什麽?”
皇輕輕揚袖,盡量不動神色,示意宗政更前一步。
他立刻膝行至皇身前,單手杵地,只是簡單地說道:
“或許,那個關於‘輝夜之賜’的傳說是真實的。”
皇立刻會意。
從阿史那闕透露的隻言片語來看,虛空石可能不單單是一種異世界的能源,其中蘊含的秘密,或許能成就世間本不該有的東西。
皇的雙瞳中泛起一抹漣漪。
他秀眉輕蹙, 袍袖中修長的指尖輕點身前的地面。
宗政心領神會,立刻提膝再度上前,來到皇的面前。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虛空之物,莫不是如此?”
宗政聞言,立刻猜測到了皇的言下之意。
“卑職會用盡一切手段徹查其中虛實。”
阿史那闕雖然透露了這一驚天消息,但是說不定只是毫無根據的囈語,在沒有充分的證據前,不能對皇給出任何解釋。
“嗯。”
皇緩緩解開身前法袍,貼近宗政身側。
一抹淡淡的香氣拂來。
“吾將此衣賜予你,望宗政卿能忠心耿耿為高天原,為吾與‘關白大人’繼續效力。”
他著重強調了四個字,捧起那套佛前法衣。
羽前宗政立刻扶著雙膝,慢慢俯下身去。
皇於此時附耳輕言道:
“從你救下我的那天起,你就是吾之鎧甲,吾之手足。”
宗政始終死死壓著腦袋,不敢有分毫僭越。
“恩師一生都以供職禦苑為榮,卑職之命乃是殿下所賜予,這一切,皆為莫大榮幸。”
“天人猶在,卿不可在此久留。”
宗政接過了法衣。
“卑職先行告退。”
“嗯。”
他慢慢起身,沒有做過多的停留,只是捧著法袍慢慢走過深淵中的長廊。
而那身後,天人也仿佛透過那擎天立地的釋迦神佛窺探著他。
羽前宗政明白,那雙眼睛無處不在。
這是一條艱難而漫長的道路。